横滨的秋老虎来得凶，同盟会成立后的公寓里总弥漫着一股油墨和汗水混合的味道。林薇蹲在樟木箱前翻检刚收到的信件，指尖划过那些洇着水迹、沾着泥点的信封，忽然听见外间传来茶杯重重搁在桌上的声响。
“福建的新军根本靠不住！”是胡汉民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上次联络的标统，转头就把我们的暗号卖给了巡抚衙门，再这么冒进，不等起义，人就先被一锅端了！”
林薇抱着一摞信站起身，正撞见孙中山背对着她站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叩着窗棂。他穿的那件藏青长衫袖口磨出了毛边，是上个月在香港时林薇帮他缝补过的——那时她还只敢低着头，听他和黄兴讨论军械采购，连插嘴递块布料都觉得僭越。
“胡先生说得对，但新军不是铁板一块。”林薇抱着信的手紧了紧，喉咙发紧。这两周整理各省会党名册时，她发现福建新军里有三个营的管带曾是兴中会会员，却因派系之争被排挤在核心之外，“我整理资料时发现，驻福州的第三营……”
话音未落，全屋的目光都砸了过来。胡汉民皱着眉打量她，像在看一个不懂规矩的毛孩子；黄兴叼着烟杆的嘴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只有孙中山慢慢转过身，眼底带着惯有的温和，却多了点鼓励：“林小姐请说。”
林薇深吸一口气，把怀里的信分门别类摆在桌上：“这封是驻厦门的新军代表写的，说‘闽省将领各怀心思’；这封提到第三营管带李松云，三年前在东京听过您的演讲——”她顿了顿，拿出自己画的关系图，“如果能让李松云联络被排挤的军官，或许能避开那个已经叛变的标统。”
胡汉民冷笑一声：“一个女学生懂什么军务？”
“她懂怎么把一团乱麻理清楚。”孙中山突然开口，拿起那张关系图仔细看，“上个月你整理的会党联络表，帮我们避开了三个已经被清廷收买的堂口。”他抬眼看向林薇，目光亮得惊人，“继续说，你觉得该怎么联系李松云？”
那天的会开了三个时辰，林薇从一开始攥着衣角发抖，到后来敢指着地图说“这里的防御最薄弱”。散会时天已经黑了，孙中山叫住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小袋饼干：“早上听你肚子叫了，没吃饭吧？”
林薇接过饼干，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突然想起穿越第一天，她在雨里摔了一跤，是他让助手把她扶起来，还递过一块干净的手帕。那时她只敢小声说谢谢，现在却能站在他面前，说“先生，这个计划有漏洞”。
“其实我以前很怕在人多的地方说话。”她剥开饼干的油纸，声音很轻，“在我们那个时代，您的故事写在课本里，所有人都知道您是伟人，我总觉得……和您说话像在跟历史书对话。”
孙中山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月光：“历史书里的人，不也是一步步走过来的吗？”他拿起林薇画的关系图，在李松云的名字旁画了个圈，“明天我让专人去福州，按你的法子试试。”
林薇咬了口饼干，甜香在舌尖散开。窗外的横滨港泊着灯火，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像在为某个即将启程的故事鸣笛。她突然明白，所谓历史，从来不是书本上冰冷的字，是此刻桌上的信笺，是他指尖的墨迹，是她终于敢说出口的那句“我有个想法”。
夜风掀起窗帘，吹得桌上的纸张沙沙作响，像在催促着什么。林薇看着孙中山低头修改计划的侧影，心里悄悄说：原来我不只是在看历史，我也在写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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