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间意动

永安楼的晨雾还未散尽，赵盼儿已在后厨忙开了。新采的雨前龙井正摊在竹匾里晾着，她指尖捻起一撮茶叶，凑到鼻尖轻嗅——清冽的草木香混着淡淡的水汽，是她最熟悉的味道。

“掌柜的，对面酒楼的小伙计又来了，说想匀些咱们的新茶。”小石头掀帘进来，手里还捏着个空茶罐。

盼儿抬眉：“他们自家没有茶商？”

“说是尝过咱们的龙井，觉得别处的都差了些意思。”小石头挠挠头，“不过我瞧着，他那眼神总往您这儿瞟，倒像是来探消息的。”

盼儿将茶叶拢回匾中，眸光微转。自那日雨夜见过顾千帆，对面酒楼便总有些“小动作”——要么派人来买点心，要么托词借些寻常物件。她不动声色，只吩咐按市价交易，心里却明镜似的：那位皇城司副使，怕是在留意永安楼。

正思忖着，门外传来清脆的铜铃声——是熟客上门的信号。盼儿擦了擦手出去迎客，却见雅间门口立着个熟悉的身影。

月白锦袍，乌发玉簪，正是顾千帆。他今日没穿官服，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些温润气，正低头听随从陈廉说着什么。

四目相对，顾千帆先颔首示意，语气平淡：“听闻赵掌柜的新茶上市，特来讨一杯尝尝。”

盼儿敛衽回礼：“顾大人肯赏光，是永安楼的福气。”她亲自引他进了靠窗的雅间，吩咐小石头沏上最好的龙井。

茶盏捧上来时，热气氤氲了顾千帆的眉眼。他执起茶盏，先看汤色——清澈透亮，再闻香气，随后浅啜一口，喉间回甘绵长。

“好茶。”他放下茶盏，目光落在窗外，“赵掌柜打理茶坊的本事，汴京少见。”

“不过是混口饭吃的营生。”盼儿站在一旁，语气疏离却不失礼，“顾大人日理万机，怎有空来这小地方喝茶？”

他转头看她，眸色深沉：“昨日查案路过，见你这楼里灯亮到深夜，想必是遇到了难处。”

盼儿心头一紧。昨日城西的布商来闹过事，说永安楼的茶点坏了他的生意，虽被她几句话怼了回去，却没想被他看见了。她强作镇定：“些许小事，不劳大人挂心。”

顾千帆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忽然道：“那布商与漕运司的人交好，往后怕是还会来滋事。”他抬眼看向她，“若需帮忙，可让人去皇城司递个话。”

盼儿怔住了。她素知皇城司的人眼高于顶，更没想过这位“活阎罗”会主动示好。她望着他眼底的认真，不似作伪，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恰在此时，街面上传来喧哗声。顾千帆起身走到窗边，见是几个泼皮在调戏卖花女，眉头微蹙。陈廉正要上前，却被他抬手拦住。

“赵掌柜觉得，该如何处置？”他忽然问。

盼儿走到他身侧，看了眼那哭哭啼啼的卖花女，又看了眼耀武扬威的泼皮，淡淡道：“道理讲不通，便只能让他们怕了。”她转头看向顾千帆，“就像大人查案，有时也需些雷霆手段，不是吗？”

顾千帆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勾起唇角，是极淡的笑意，却像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赵掌柜说得是。”

他没再多言，只对陈廉使了个眼色。片刻后，那几个泼皮便被巡街的兵卒“请”走了，卖花女对着永安楼的方向遥遥道谢。

雅间里复归安静，只有茶香在空气中浮动。盼儿重新为他添了茶，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他的手背，两人都顿了一下，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盼儿猛地收回手，耳尖微微发烫。顾千帆却像没事人一般，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声音里带着些微不可察的暖意：“这茶，我记下了。改日再来叨扰。”

他走后，盼儿立在窗边，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指尖还残留着方才相触的温度。她低头看向那盏还冒着热气的茶，忽然觉得，这龙井的回甘里，似乎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小石头进来收拾茶具时，见掌柜的望着空茶盏出神，忍不住问：“那顾大人，看着也不像传闻里那般吓人啊？”

盼儿回过神，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望向街面——晨光正好，将青石板路照得发亮，像是藏着无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