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定心

暮色漫进永安楼时，赵盼儿正领着伙计们盘点新到的茶样。今年的雨前龙井芽头饱满，她捻起一撮放在鼻尖轻嗅，清冽的香气里还带着点山雾的润意。

“掌柜的，顾副使来了。”小石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盼儿指尖一顿，抬眼望去，顾千帆已立在柜台外。他换了身藏青常服，褪去了皇城司的凌厉，倒添了几分家常气，只是眉峰间还凝着些许倦色。

“刚忙完？”她放下茶样，示意小石头上盏新沏的雨前龙井。

“嗯，查了桩旧案，耗了些时辰。”顾千帆目光扫过案上排开的茶罐，“新茶到了？”

“是啊，想着给你留些。”盼儿说这话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罐边缘，忽觉这话太过自然，倒像是相处了多年的熟稔，耳根微微发热。

顾千帆却像是没察觉，只接过茶盏浅啜一口，眼底漾开些微暖意：“你的手艺，总比皇城司的好茶更合心意。”

正说着，楼外忽然热闹起来。原来是街对面的花灯铺挂起了新做的走马灯，各色灯影在暮色里流转，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盼儿走到窗边望去，只见灯影摇曳，映得半个街巷都亮堂堂的。忽听身后脚步声近，顾千帆也立在了她身侧，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墨气。

“上元节刚过，还有这么多新灯。”盼儿轻声道。

“听说铺主得了新的画样，特意赶制了一批。”顾千帆的目光落在她被灯影映亮的侧脸，“若是得空，改日……”

话未说完，街角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似是有人争执。顾千帆下意识地往前半步，将盼儿稍稍护在身后，这动作做得自然，待反应过来时，两人都愣了一下。

盼儿心头一跳，抬眼时正撞进他眼底。那双眼曾让汴京城多少人畏惧，此刻却盛满了灯影，柔和得不像样。她慌忙移开视线，看向楼下渐渐平息的争执，声音轻得像羽毛：“没什么大事，许是醉汉闹事。”

顾千帆也收回目光，指尖在袖中蜷了蜷。方才那一瞬间的护持，像是本能，又像是藏了许久的心意终于按捺不住，悄悄露了个边角。

“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他定了定神，转身欲走。

“等等。”盼儿叫住他，从柜台下取出个油纸包，“给你的，新茶。”

顾千帆接过，指尖触到她的温度，微微一缩，随即握紧了纸包：“多谢。”

他转身下楼，走到门口时又回头望了一眼。盼儿还站在窗边，灯影落在她发间眉梢，像镀了层温柔的光晕。他喉头微动，终是没再说什么，大步融入了渐浓的夜色里。

盼儿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灯影尽头，才缓缓抬手抚上心口。那里跳得有些急，像是被方才灯影里的目光烫了一下。

她低头看向案上的雨前龙井，忽然笑了。这汴京的日子，原以为不过是守着茶坊安稳度日，却没料到，会因为一个人，连茶气里都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窗外的灯还在明明灭灭，映着永安楼里渐次亮起的烛火，将两人方才站过的窗边，照得一片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