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一块被丢进熔炉的废铁，在狂暴的数据乱流中翻滚、灼烧、变形。属于电子猫的冰冷触感和虚拟神经束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原始的、野蛮的、撕裂般的痛。仿佛有无数根滚烫的钢针从每一寸“皮肤”下扎出来，又像是被粗暴地塞进了一个小了两号的皮囊里，骨骼在哀鸣，肌肉在痉挛。
林晚猛地睁开眼。
不是数据空间冰冷的绿光，也不是病房惨白的灯管。
映入眼帘的，是跳跃的、温暖的、带着松脂香味的篝火。橙红色的火焰舔舐着空气，将巨大的、投下扭曲黑影的原始岩壁映照得一片昏黄。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混合着汗味、血腥味、某种烤焦的兽肉味以及一种…浓稠的、令人不安的草药燃烧后的苦涩烟气。
她趴伏在冰冷粗糙的石地上，身下垫着一张散发着浓郁腥膻气的兽皮。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口剧烈的闷痛。她想抬手，却发现手臂沉重得不听使唤。
“嗷…”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呜咽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溢出。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不属于人类的喉音震颤。
她悚然一惊，下意识地低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覆盖着浓密银灰色短毛的手。不，那不能称之为手。五指修长，却覆盖着厚实的肉垫，指尖延伸出锋利、微微弯曲的黑色利爪。此刻，这双“手”正无意识地蜷缩着，利爪深深抠进身下粗糙的兽皮里。
这不是她的手！
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这个动作却牵动了全身的神经，一股比刚才更甚的、源自脊椎深处的撕裂剧痛猛地爆发！眼前一黑，她重重地跌回兽皮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同步率…42%…警告…载体排斥反应…剧烈…”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电子音在她意识深处响起。不再是图灵那带着点毒舌质感的合成音，更像是一颗接触不良的灯泡在黑暗里闪烁。
“图灵？！”林晚在意识里急切地呼唤。
“声…音…受损…能…量…低…”图灵的声音破碎得厉害，“新…副本…载入…原始部落…身份：雷牙部落…被诅咒的…狼耳少年…乌尔…”
狼耳少年？乌尔？
林晚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篝火的光芒将她投射在岩壁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很扭曲。那影子的头部两侧，赫然竖立着两只毛茸茸的、尖尖的…狼耳！随着她粗重的喘息，那对影子耳朵还在微微颤动。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她真的…变成了一个半人半狼的怪物？
“目标…萨满…雷牙…”图灵的声音更加微弱了，如同风中残烛，“攻略…密钥…未…知…核心冲突…他…需杀死狼…解除…诅咒…”
杀死狼？解除诅咒？
林晚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就是那只“狼”！或者说，她现在的载体，就是被部落视为灾祸源头、需要被献祭杀死的“诅咒之狼”！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充满野性与暴怒的咆哮突然从岩洞深处炸响！声浪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林晚的耳膜和意识上。她身下的兽皮都在微微震颤。
篝火的光影剧烈晃动。一个高大得如同铁塔般的身影，缓缓从岩洞最深处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萨满雷牙。
他只在腰间围了一块粗糙的、染着深褐色污迹的兽皮，裸露着古铜色的、如同花岗岩般块垒分明的强壮上身。一道道狰狞的、新旧交错的疤痕如同扭曲的藤蔓，爬满了他宽阔的胸膛和臂膀。他的脸上涂抹着用白色矿物和暗红色血液混合而成的诡异图腾，几乎遮盖了原本的容貌，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
林晚的呼吸骤然停滞。
那是一双在篝火映照下，闪烁着纯粹、冰冷、如同极地寒冰般非人光芒的兽瞳。竖立的金色瞳孔里，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温度，只有最原始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审视、暴戾，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被诅咒缠绕的痛苦和疯狂。
他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冰的骨矛，精准地、毫无感情地钉在了蜷缩在兽皮上的林晚——或者说，狼耳少年乌尔——的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憎恨，只有一种审判猎物般的绝对冰冷。
“呜…”林晚喉咙里再次溢出恐惧的呜咽，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蜷缩起来，想要后退。这是属于这具狼耳少年载体的本能反应——对天敌的恐惧！
“抗拒载体本能（恐惧臣服）…惩罚…”图灵破碎的警告声如同丧钟。
比在数据空间遭受的电击更直接、更狂暴的剧痛瞬间贯穿了林晚的脊椎！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沿着她的脊髓一路向上穿刺，直抵大脑！眼前瞬间被猩红的血雾笼罩，模拟的神经束发出濒临断裂的尖啸！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覆盖着银灰色短毛的皮肤下，血管如同蚯蚓般疯狂凸起、搏动！
“呃啊——！”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叫从她喉咙里爆发出来，身体像被扔上岸的鱼一样剧烈抽搐，锋利的爪子将身下的兽皮撕扯得粉碎！
雷牙的兽瞳微微眯起，冰冷的金色竖线收缩了一下。他似乎对眼前“乌尔”的痛苦挣扎毫无反应，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他的手中，握着一柄用某种巨大野兽腿骨打磨而成的骨矛。矛尖在篝火的映照下，泛着森冷、油腻的寒光，尖端残留着深褐色的、早已干涸的血迹。
骨矛的尖端，稳稳地指向了在地上痛苦翻滚的林晚。
没有言语。不需要言语。
那柄指向她心脏的骨矛，就是最清晰的审判和宣告——他需要杀死“狼”，解除诅咒。而她，就是那只“狼”。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骨。叶燃的激光炮是高科技的毁灭，冰冷而高效。而这柄原始的、带着血腥味的骨矛，却散发着一种更古老、更野蛮、更令人绝望的气息。它指向的不仅是这具狼耳少年的身体，更指向她刚刚在数据坟场里艰难保住的、属于林晚的意识！
剧痛稍稍退去，留下满身的虚脱和冰冷。林晚瘫在破碎的兽皮上，大口喘息，银灰色的狼耳无力地耷拉着，沾满了尘土。她透过被汗水，或者是别的什么液体模糊的视线，死死盯着那近在咫尺的、散发着死亡寒意的骨矛尖。
雷牙向前踏了一步。沉重的脚步踩在石地上，发出闷响。他身上的血腥味和那种浓烈的草药苦涩味扑面而来，几乎令她窒息。那双冰冷的金色兽瞳俯视着她，如同俯视一只待宰的羔羊。
他举起了骨矛。手臂上虬结的肌肉如同钢铁绞索般绷紧。矛尖对准了她的胸口。
要死了吗？刚逃出数据坟场，就要死在这柄原始的骨矛之下？死在这个连语言都不通的野蛮世界？
不！绝不！
属于林晚的、属于那个在实验室里熬夜奋战、在病床上与死神拔河的博士的意志，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爆发出最后的凶性！图灵说过，攻略密钥未知…核心冲突是他需要杀死狼解除诅咒，却下不了手？
为什么下不了手？这个如同野兽般冰冷残酷的萨满，会对一个被诅咒的狼耳少年心存怜悯？
“图灵！分析！快！”林晚在意识里疯狂嘶吼。
“能…量…不足…扫描…失败…”图灵的声音微弱得几乎消散，“载…体…记忆…碎片…读取…尝试…”
一些混乱的、不属于林晚的画面碎片，如同坏掉的老电影胶片，强行挤入她的意识：
一个高大却略显稚嫩的身影，笨拙地将一块烤得焦黑的兽肉递给一个蜷缩在角落、有着同样银灰色狼耳的小小身影…
雷牙那双冰冷的兽瞳里，极其罕见地闪过一丝…类似懊恼和笨拙的温柔？…
深夜，岩洞深处，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痛苦低吼，是雷牙的声音！伴随着某种沉重锁链的拖曳声…
部落篝火旁，其他战士投来的排斥和恐惧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小小的狼耳身影上，而高大的雷牙沉默地挡在了前面，用身体隔开了那些视线…
一种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羁绊？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雷牙的骨矛，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毫不留情地刺了下来！目标直指林晚的胸口！
死亡的尖啸近在耳畔！属于狼耳少年载体的本能再次尖叫着让她翻滚躲避！但林晚死死压住了这具身体的本能！
剧痛的惩罚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脊椎，但她不管了！
她用尽这具身体残存的所有力量，猛地抬起头，不是看向那致命的矛尖，而是直直地、用属于林晚的目光，穿透恐惧和痛苦，迎向雷牙那双冰冷的金色兽瞳！
然后，她做了一件让雷牙的动作都出现一丝微不可查凝滞的事情。
她艰难地、极其生涩地，模仿着记忆碎片里那个小小乌尔的样子，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扯了一下。
那不是笑。在剧痛和死亡的恐惧下，那更像是一种扭曲的、抽搐的、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但她那双属于“乌尔”的、此刻却盛满了林晚不屈意志的琥珀色眼睛，死死地锁定了雷牙的双眼。
没有求饶，没有恐惧的呜咽。
只有无声的、倔强的注视，和那个极其难看的、试图模仿“微笑”的嘴角弧度。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燃烧的篝火发出噼啪的爆响。骨矛撕裂空气的尖啸声仿佛凝固。
雷牙那冰冷兽瞳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般的波动，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然而，那柄带着必杀之势刺下的骨矛，却在距离林晚胸口不到一寸的地方，极其突兀地、硬生生地顿住了！
矛尖剧烈地颤抖着，带动着雷牙那握着骨矛、肌肉虬结的手臂也在微微震颤。他古铜色的额头上，青筋如同蠕动的蚯蚓般暴凸起来，金色的兽瞳里，冰冷的杀意和另一种更深的、更狂暴的痛苦疯狂交织、搏斗！
“吼——！！！”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这一次却充满了痛苦和挣扎！雷牙猛地收回骨矛，仿佛那矛柄烫手一般！他高大的身躯踉跄着后退一步，另一只手死死抓住了自己涂抹着图腾的脸，锋利的指甲在皮肤上抓出深深的血痕。那双金色的兽瞳时而冰冷如霜，时而混乱疯狂，时而…竟然闪过一丝极其短暂、几乎被痛苦淹没的…挣扎？
“乌…尔…”一个极其嘶哑、模糊、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不属于兽吼的音节，艰难地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痛苦和…困惑？
就在这时——
“呜嗷——！！！”
洞外，遥远而凄厉的狼嚎声陡然划破了部落的夜空！一声，两声，很快连成了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浪潮！这嚎叫声充满了暴戾、饥饿和一种…被侵犯领地的狂怒！
岩洞外瞬间炸开了锅！惊恐的呼喊、武器的碰撞声、孩童的哭叫声混成一片！
“狼群！是血爪狼群！”
“它们冲进部落了！保护女人和孩子！”
“萨满大人！雷牙萨满！”
雷牙抓住脸庞的手猛地放下。脸上被抓出的血痕在篝火下显得格外狰狞。他眼中的混乱和挣扎瞬间被更冰冷、更纯粹的杀戮兽性所取代！那丝属于“雷牙”的微弱波动被彻底淹没。
他不再看地上蜷缩的林晚一眼，仿佛她只是一块无关紧要的石头。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充满血腥味的咆哮，猛地转身，高大的身影如同出闸的凶兽，提着那柄还在滴血的骨矛，朝着洞外嘶吼和惨叫声传来的方向，大步冲了出去！沉重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洞口弥漫进来的、带着浓烈血腥味的夜风里。
危机…暂时解除了？
林晚瘫在冰冷破碎的兽皮上，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淹没全身。冷汗（或者说某种模拟的体液）浸透了她银灰色的短毛。脊椎深处被惩罚机制撕裂的剧痛还在隐隐发作。
洞外，狼群的嚎叫、人类的怒吼、兵刃撞击骨骼的闷响、濒死的惨叫…交织成一曲原始而残酷的死亡交响曲。血腥味越来越浓，顺着夜风灌进岩洞。
“外部威胁…血爪狼群…数量…众多…”图灵破碎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载体…乌尔…在狼群…袭击名单…优先目标…”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四肢却酸软无力。属于狼耳少年的听觉异常敏锐，她能清晰地听到，混乱的厮杀声中，有几个沉重而迅捷的脚步声，正带着浓烈的腥风，朝着她所在的这个岩洞方向…快速逼近！
冰冷的恐惧再次攥紧了心脏。前有需要杀死她的萨满，后有要撕碎她的狼群…这具伤痕累累的狼耳少年身体，还能往哪里逃？
就在她绝望之际，图灵那微弱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奇异的波动：
“检测到…高浓度…诅咒能量源…靠近…”
“方向…岩洞…深处…”
岩洞深处？林晚艰难地转头，望向雷牙刚才走出来的那片被篝火光芒边缘笼罩的、更深沉的黑暗。那里…有什么？
突然！
轰隆隆——！！！
一阵沉闷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巨响猛地传来！整个岩洞剧烈地摇晃起来！头顶的岩壁簌簌落下碎石和尘土！篝火被震得明灭不定！
洞外狼群和人类的厮杀声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所打断，出现了一瞬间的死寂。
紧接着，一道无法形容的、粘稠的、令人作呕的暗红色光芒，混合着比雷牙身上浓烈百倍的诅咒气息与血腥味，如同粘稠的污血喷泉，猛地从岩洞最深处的黑暗中爆发出来，瞬间吞噬了篝火的光亮，将整个岩洞染成了一片…地狱般的血红色！
在这片妖异的红光映照下，林晚惊恐地看到，岩洞深处的地面正在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缝隙中，无数扭曲的、如同血管般搏动着的暗红色“根须”正在疯狂地向上蔓延！一个庞大、蠕动、散发着无尽恶意与痛苦的阴影，正在红光深处缓缓升起！
图灵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尖锐，在她意识里炸开：
“警告！检测到…‘诅咒之源’…实体化苏醒！”
“目标萨满雷牙…生命体征…急速…衰弱？！”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