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然拖着行李箱站在青南路的梧桐树下时,蝉鸣正把七月的午后撕得滚烫。行李箱的滚轮卡进人行道的裂缝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抗议,她弯腰去掰,指尖刚触到塑料边缘,头顶突然覆上一片阴影。
“需要帮忙吗?”
声音像冰汽水揭开瓶盖时的那声轻响,带着点气泡破裂的微麻感。林微然抬头,看见男生举着一把黑色的遮阳伞,伞沿压得很低,只能看见他下颌线绷成利落的弧度,以及喉结滚动时,脖颈上沁出的细汗。
“谢谢,好像卡住了。”她往后退了半步,让对方看清那个顽固的裂缝。男生放下行李箱的拉杆,蹲下身时,白色T恤的领口滑下来一点,露出锁骨上淡青色的血管。他没说话,只是用指尖抠住轮子边缘,稍一用力,就听见“咔嗒”一声轻响。
“好了。”他站起身,把伞往她这边倾斜了些。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漏下来,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林微然这才看清他的眼睛,瞳孔是很浅的褐色,像被水洗过的玻璃珠。
“谢谢你,”她连忙道谢,伸手去接行李箱,“我叫林微然,就住这栋楼。”她指了指身后爬满爬山虎的老居民楼,三楼的阳台上晾着件洗褪色的蓝格子衬衫。
“江译。”男生点点头,收回手插进口袋里,“我住四楼。”
原来还是邻居。林微然心里掠过一丝微妙的惊讶,她搬来这里三天,从没在楼道里遇见过他。大概是作息错开了,她想。
“那还挺巧的,”她笑了笑,眼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再次感谢,不然我可能要跟这箱子耗一下午。”
江译没接话,只是看着她把行李箱拖到楼道口。老式居民楼没有电梯,楼梯扶手被磨得发亮,积着薄薄一层灰。林微然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弯腰用力,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句:“我帮你吧。”
“啊?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的。”她连忙摆手,箱子里塞满了书,死沉死沉的,怎么好意思麻烦刚认识的邻居。
江译没再坚持,只是跟在她身后上了楼。他的脚步声很轻,几乎被林微然拖箱子的“咚咚”声盖过。爬到二楼转角时,林微然实在没力气了,停下来扶着墙喘气,脸颊被热气熏得通红。
“我来吧。”江译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他没等她拒绝,已经接过了行李箱的拉杆。他的动作很轻松,仿佛那箱子里装的不是书,而是一团棉花。林微然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发干。
三楼很快就到了。林微然找出钥匙开门时,听见江译在身后说:“你这里的门锁有点松,最好换一个。”
她回头,看见他正盯着门锁的位置,眉头微蹙。“是吗?我没注意,”她有点不好意思,“可能是太旧了。”这房子是她租来的,房东说家具都是现成的,她也就没仔细检查。
江译“嗯”了一声,把行李箱放在门内的玄关处。“我那里有备用的螺丝刀,要是你需要,可以来拿。”
“好啊,那太麻烦你了。”林微然连忙侧身让他进来坐,“要不要喝杯水?”
“不了,”江译往后退了一步,站在门口的阴影里,“我还要去买点东西。”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手里攥着的钥匙,“有事可以敲我门。”
说完,他转身就上了楼。林微然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才想起自己还没问他具体住四楼哪一间。她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傍晚的时候,林微然正在厨房煮面条,忽然听见敲门声。她擦了擦手跑去开门,看见江译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银色的螺丝刀。
“你说门锁的事,”他举了举手里的工具,“现在有空吗?”
林微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有的有的,”她连忙让开位置,“麻烦你了。”
江译走进来,径直走向门锁。他蹲下身的时候,林微然注意到他牛仔裤的膝盖处有块磨白的痕迹。她站在旁边,没话找话地说:“你是刚搬来的吗?我前几天都没见过你。”
“不是,”他头也没抬,手里的螺丝刀转得飞快,“之前出差了。”
“哦,”林微然点点头,没再追问。厨房的锅里传来面条沸腾的声音,她连忙跑过去关火,往碗里加了两勺生抽和一把葱花。
等她端着两碗面条出来时,江译已经把门锁修好了。他正站在门口,用布擦着手上的灰。“修好了,”他说,“你试试。”
林微然走过去,轻轻拧了拧门锁,果然比之前顺滑多了。“太谢谢你了,”她把其中一碗面条递给他,“刚煮好的,不嫌弃的话尝尝?”
江译看了看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又看了看她期待的眼神,迟疑了几秒,还是接了过来。“谢谢。”
“不客气,就当是感谢你帮忙修锁和搬箱子了。”林微然把筷子塞到他手里,自己捧着另一碗坐在餐桌旁。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灯亮起来,昏黄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江译低垂的眼睫上。他吃面的样子很安静,几乎听不到声音。林微然偷偷抬眼看他,发现他左手的食指上贴着一块创可贴,边缘有点发黑,像是旧伤。
“你的手受伤了?”她忍不住问。
江译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不在意地说:“之前不小心被划伤的,没事。”
林微然“哦”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吃面。面条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她摘下眼镜擦了擦,再戴上时,发现江译已经吃完了。他把碗放在桌上,说:“很好吃。”
“好吃就好。”林微然笑了笑,心里有点甜。
江译拿起自己的螺丝刀,说:“那我先走了。”
“等一下,”林微然连忙站起来,“碗我来洗吧。”
“不用,”他已经走到门口,“我自己带上去洗。”
门被轻轻带上,留下林微然一个人站在原地。她看着桌上那只空碗,忽然觉得这个闷热的夏夜好像没那么难熬了。
第二天早上,林微然去阳台晾衣服时,看见四楼的阳台门开着。江译站在那里,背对着她,不知道在看什么。他穿着灰色的家居服,头发有点乱,晨光落在他的肩膀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边。
林微然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喊了一声:“江译?”
他回过头,看见是她,点了点头。“早。”
“早,”她晃了晃手里的空碗,“碗洗好了,什么时候方便还给你?”
“我现在下去拿吧。”他说。
林微然刚把碗放进厨房的消毒柜,门铃就响了。她打开门,江译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罐。“这个给你,”他把罐子递过来,“自己做的柠檬蜜,泡水喝。”
玻璃罐里装着金黄色的液体,几片柠檬片沉在底下,看起来清爽又诱人。林微然接过罐子,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一样缩回了手。
“谢谢你,”她的脸颊有点发烫,“那碗……”
“不用急,”江译打断她,嘴角似乎向上弯了一下,“我先走了。”
他转身离开的速度有点快,林微然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柠檬蜜。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玻璃罐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像极了刚才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
她走到阳台,看见四楼的江译还站在那里,只是转过身来,正对着她的方向。四目相对的瞬间,林微然像被抓住的小偷一样,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手里的衣服。等她鼓起勇气再抬头时,四楼的阳台已经空无一人了。
风从梧桐树梢吹过来,带着青草和阳光的味道。林微然拿起那罐柠檬蜜,轻轻拧开盖子,一股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她忽然觉得,这个夏天,或许会比她想象中更有趣一点。
而此刻,四楼的江译正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手里捏着手机,屏幕上是刚拍下的照片。照片里,三楼的林微然正踮着脚晾衣服,阳光落在她发梢,像撒了一把碎金。他看着照片,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最终还是按灭了屏幕,转身走进了房间。
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但不知为何,听起来却没那么刺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