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蓝雅将最后一块瓷砖精准地嵌入浴室墙面，后退一步欣赏自己的杰作。黑白色几何图案的地砖与复古风格的墙面完美呼应，既现代又保留了老房子的韵味。她看了看表——凌晨一点十七分。装修日程已经落后了两天，但她坚持要今晚完成这个部分。

肚子发出抗议的声响。蓝雅这才想起自己错过了晚餐。她轻手轻脚地下楼，不想吵醒可能已经睡着的乔阳。

厨房的灯却亮着。

蓝雅推开门，看到乔阳背对着她坐在餐桌旁，面前摊满了纸张和书籍，那头标志性的乱发此刻更像是一团被暴风雨袭击过的鸟窝。乔阳的肩膀微微耸动，手指深深插入发间——这个姿势蓝雅很熟悉，是她自己遇到设计瓶颈时的反应。

"还没睡？"蓝雅轻声问道。

乔阳猛地转身，眼睛下方的黑眼圈在灯光下格外明显："你吓死我了！"她的声音嘶哑，像是很久没说话。

蓝雅走向橱柜，拿出两个杯子和茶包："工作到这么晚？"

"论文。"乔阳揉了揉眼睛，"导师要求下周交第三章初稿，但我卡在数据分析上了。"她指了指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表格，"这些民俗符号的分类系统简直是个噩梦。"

蓝雅将冒着热气的茶杯放在乔阳面前，薄荷的清香在两人之间弥漫。她拉过椅子坐下，无意间瞥见乔阳笔记上潦草的文字和疯狂画出的箭头、问号。

"需要帮忙吗？"话一出口，蓝雅自己都感到惊讶。一个月前，她绝不会主动提出中断自己的工作计划去帮助别人，尤其是这种与她专业毫不相关的学术问题。

乔阳抬起头，疲惫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你懂民俗符号分类学？"

"不懂。"蓝雅诚实地说，"但我擅长整理混乱的数据。"她指了指屏幕，"比如这个表格，如果按时间轴而不是地域重新排序，可能会显现出不同的模式。"

乔阳眨了眨眼，突然抓起鼠标按照蓝雅的建议重新排列数据。几秒钟后，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天啊！你看到了吗？这种螺旋纹的演变轨迹......"她兴奋地指向屏幕，差点打翻茶杯。

蓝雅及时救起杯子，嘴角不自觉上扬。乔阳的热情总是如此具有感染力，让她想起自己大学时代对设计的热爱。

"谢谢。"乔阳突然安静下来，手指轻轻碰了碰蓝雅的手腕，"真的。"

这个简单的触碰让蓝雅皮肤微微发热。她收回手，掩饰性地啜了一口茶："饿了吗？我可以做点宵夜。"

"你做饭？"乔阳挑眉，"我以为设计师小姐只吃外卖和艺术品。"

蓝雅翻了个白眼，起身打开冰箱："我姑姑是烹饪老师。小时候每个暑假我都跟她学做菜。"她拿出鸡蛋、火腿和一些蔬菜，"炒饭可以吗？"

"你竟然有隐藏技能！"乔阳夸张地捂住胸口，"我太感动了。"

蓝雅忍不住笑了，开始熟练地打蛋、切菜。厨房里很快充满食物煎炒的香气和乔阳继续敲打键盘的声音。这种奇妙的和谐感让蓝雅想起小时候和姑姑一起做饭的宁静时光。

"所以，"蓝雅将金黄的炒饭分成两盘，"为什么选择民俗学？听起来很冷门的专业。"

乔阳合上电脑，深吸一口食物的香气："哇，这看起来太专业了！"她用勺子挖了一大口，满足地眯起眼，"至于民俗学...我想是因为我外婆。"

蓝雅在她对面坐下，安静地听着。

"我在乡下外婆家长大，"乔阳继续道，声音比平时柔和，"她是个草药师，也是村里最会说故事的人。每天晚上，她都会讲一些古老的传说——山里的精灵、会说话的树、守护房屋的小神灵......"她笑了笑，"别的孩子听童话入睡，我听的是各种民间志异。"

蓝雅想象着小时候的乔阳，一定也是个精力旺盛的小家伙，睁着大眼睛听那些神奇的故事。

"后来呢？"她问。

"后来我去了城里上中学，然后是大学。"乔阳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苦涩，"外婆去世那年，我大二。回去整理遗物时，发现她留下了一本手写的民间故事集，还有详细的草药记录。"她的手指轻轻敲打茶杯，"那一刻我决定，有人应该保存这些即将消失的知识。"

蓝雅看到了乔阳眼中闪烁的泪光，明智地选择不评论。她自己与父母的疏远关系让她理解那种复杂的家庭情感。

"你呢？"乔阳突然问道，"为什么成为设计师？"

蓝雅思考了一会儿："可能是因为...我喜欢创造秩序。"她慢慢说道，"小时候家里总是很混乱——父母忙于工作，没人收拾。我的房间是唯一我能控制的地方。"她笑了笑，"十岁时，我重新布置了自己的卧室，从此爱上了那种...将空间变得美好的感觉。"

乔阳若有所思地点头："所以你才这么...呃..."

"强迫症？"蓝雅挑眉。

"我说的是'完美主义'。"乔阳咧嘴一笑，"不过现在好多了。上周你甚至让咖啡杯在桌上待了整整一上午没洗。"

蓝雅假装恼怒地扔过去一张餐巾纸："小心你的言辞，民俗学家。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帮你整理那些数据呢。"

乔阳双手合十，做出乞求状："请原谅我的冒犯，设计师大人！"

两人相视而笑，厨房里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氛围。蓝雅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与人分享这些童年记忆——即使是和前男友马克在一起时，她也从未感到这种无需解释的轻松。

"说到数据，"乔阳突然想起什么，跳起来冲向客厅，"给你看个东西！"

她回来时拿着一个精致的木盒——是她们在墙后发现的艾丽斯的玩具箱。乔阳小心地打开它，取出那些泛黄的画作。

"看这个，"她指着一幅画角落的小符号，"和我在研究的民间保护符号几乎一样。但艾丽斯不可能知道这些——它们属于专业草药师的秘密知识体系。"

蓝雅凑近观察，确实，那个螺旋状的符号与乔阳电脑上的图表中的一个标记非常相似。

"你认为这意味着什么？"她问道。

乔阳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也许艾丽斯真的有'特殊天赋'，就像传说中那样。或者......"她犹豫了一下，"也许她认识像我外婆那样的草药师。"

两人沉默地思考着这个可能性。凌晨的房子里只有冰箱轻微的嗡嗡声和远处偶尔经过的汽车声。

"明天社区有旧物集市，"蓝雅突然想起告示板上的通知，"我们可以把这些玩具带去展示，也许会有老人认出它们。"

乔阳兴奋地拍桌："太棒了！我们可以设个小展位，讲讲房子的历史。"她突然皱眉，"不过...你确定要公开展示这些？它们很珍贵。"

蓝雅点头："如果它们能帮助解开艾丽斯的谜团，值得冒这个险。再说，"她微笑，"我会做好保护措施。"

乔阳凝视着她，表情变得异常柔和："你知道吗，蓝雅？你总是让人惊讶。"

不知为何，这句简单的评价让蓝雅的心跳加快了。她低头收拾餐盘，掩饰突然发热的脸颊："不客气。现在，要不要我给你看看怎么整理那些数据？"

凌晨三点，两人肩并肩坐在笔记本电脑前，乔阳的头不知不觉靠在了蓝雅肩上。蓝雅没有推开，反而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在这个安静的深夜，奇妙屋似乎也在沉睡，只有书房的灯光和两个女孩的低声交谈打破黑暗。

周六的社区旧物集市比预期的还要热闹。蓝雅精心布置的展台吸引了不少目光——艾丽斯的玩具和画作被妥善安置在玻璃罩下，旁边是乔阳制作的时间线和历史照片。蓝雅甚至穿了一件复古风格的连衣裙，与乔阳的工装裤和民俗风上衣形成有趣对比。

"这是1925年左右的作品，"乔阳正向一群感兴趣的居民讲解，"注意这个色彩运用方式，与同时期的民间艺术有相似之处......"

蓝雅微笑着观察乔阳与社区居民的互动。这个平时看似散漫的女孩在讲述历史时变得异常专注和有说服力，手势生动，眼睛闪闪发光。几位老人显然被她的热情感染，开始分享自己记忆中的梅森家族轶事。

"那个娃娃！"一位银发老太太突然惊呼，指着玻璃柜中的布偶，"我母亲曾经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她说那是梅森小姐亲手做的礼物。"

乔阳和蓝雅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您的母亲认识艾丽斯·梅森？"乔阳轻声问道，递给老太太一杯水。

"哦，是的。"老太太点头，"她们小时候是玩伴，虽然见面机会不多。梅森先生非常...保护他的女儿。"她压低声音，"有人说那孩子有病，但我母亲说她只是'特别'——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蓝雅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这与乔阳之前提到的传说不谋而合。

"您知道艾丽斯后来怎么样了吗？"蓝雅问道。

老太太摇头："她们长大后失去了联系。战争改变了很多事情......"她突然指向一张照片，"哦！这就是梅森家的钢琴！我母亲常说，艾丽斯弹得美妙极了，尽管她从没上过正式课程。"

蓝雅看向那张照片——客厅的一角确实有架钢琴，但在现在的房子里已经不存在了。

活动结束时，两人收获颇丰——不仅有居民捐赠的几件与梅森家有关的物品，还有大量口述历史资料。更令人惊喜的是，社区委员会正式邀请她们参加下月的文化遗产日活动。

"我们成功了！"回程路上，乔阳兴奋地挥舞着手臂，"不仅收集了资料，还融入了社区！魏太太甚至邀请我们参加她的读书会。"

蓝雅笑着点头，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新获得的物品——一本1920年代的相册和一个小音乐盒，据说是艾丽斯送给玩伴的生日礼物。

"今天真不错。"她轻声说，看着夕阳给奇妙屋镀上一层金色，"感觉像是...房子也开始接受我们了。"

乔阳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蓝雅："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这房子时就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它在呼唤我。"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听起来很傻，对吧？"

"不。"蓝雅轻声回答，"我签购房合同时也有类似感觉...就像回家一样。"

两人站在花园小径上，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蓝雅突然意识到，不知不觉中，乔阳已经成为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个吵闹、混乱却充满生命力的女孩，像阳光一样照亮了她原本井然有序但孤独的世界。

"饿了吗？"她打破沉默，"我可以再做一次炒饭。"

乔阳咧嘴一笑："这次让我帮忙。民俗学家也需要生存技能。"

奇妙屋的门在她们身后关上，将夕阳的余晖和两个女孩的笑声一起锁在温暖的室内。阁楼上，那个尘封已久的音乐盒在阴影中静静地等待着，仿佛在酝酿下一段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