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尚清华几乎是废寝忘食地扑在了那些符文古籍上。他本就对此类知识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和天赋（毕竟是自己设定的基础），加上为了活命而爆发的潜能，竟真的在期限内将十几卷晦涩难懂的古老卷轴整理得条理清晰，还附上了不少自己的批注和理解。
当他顶着一对黑眼圈，将厚厚一沓整理好的资料（用的是漠北君后来提供的、字迹不会消失的特殊冰笺）呈上去时，漠北君只是快速翻阅了一遍，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周身那股冰冷的压迫感似乎缓和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尚可。”魔王陛下给出了言简意赅的评价。
虽然只是“尚可”，但尚清华还是暗自松了口气，有种期末考试低空飞过的庆幸。
然而，还没等他这口气完全松下来，漠北君就又扔给他一摞新的卷轴——这次是关于魔族冶炼术的。
尚清华：“……” 好吧，打工人的命也是命。
日子就在这种奇异的“囚禁+打工”模式中一天天过去。漠北君似乎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免费劳动力，各种古老晦涩、亟待整理的典籍源源不断地送到尚清华面前。而尚清华也痛并快乐着，一方面恐惧于大魔王的淫威，另一方面又无法抗拒这些第一手珍贵资料的诱惑，干活格外卖力。
偶尔，漠北君会来藏书室，有时是拿走整理好的资料，有时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尚清华一边抓狂嘀咕“这什么鬼画符”，一边又两眼放光地破解某个古老难题。
两人交流不多。漠北君惜字如金，尚清华则主要进行一些单方面的输出：
“大人您看这个阵法，这里是不是有点问题？如果能量从这里导入而不是那里，效率会不会更高？”
“哇！这本手札里记载的冰晶锻造法太神奇了！就是有点费材料……”
“呃……大人，我能申请多点灯油吗？不对，你们用冰灯……那能申请把冰灯弄亮一点吗？我看字看得眼睛快瞎了……”
通常漠北君不会回应，但第二天，藏书室的冰灯果然明亮了许多。
尚清华渐渐发现，这位传说中的冷面魔王，似乎并不像他笔下最初设定的那样纯粹暴戾。他冰冷、强大、说一不二，但并非不通情理。而且……他给的实在太多了！（指研究资料）
这种诡异的平静，在一个月圆之夜被打破了。
那夜月色极好，清冷的辉光透过冰窗，将藏书室洒满银霜。尚清华正埋头苦干，忽然感到一阵心悸。
一股极其狂暴、极其不稳定的灵力波动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猛地从宫殿深处传来！那力量冰冷刺骨，却又诡异地夹杂着一种焚尽一切的灼热感，两种极端矛盾的气息疯狂交织、冲撞，带来令人窒息的威压。
是漠北君！而且这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和危险！
尚清华手里的笔掉在了桌上。
他猛地想起今天正是十五！月盈之夜！
那日兽皮卷上的描述瞬间涌入脑海——“经脉如焚”、“冰心诀亦难镇压”……
外面的走廊传来一阵急促却整齐的脚步声，隐约能听到魔族侍卫低声传达命令，加强戒备，任何人不得靠近主殿区域。显然，他们对这种情况早已习惯，却也严阵以待。
尚清华在原地僵坐了片刻，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那阵阵传来的、极力压抑却依旧骇人的痛苦波动，像无形的针一样刺着他。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漠北君独自承受那冰火两重天折磨的画面。
鬼使神差地，他站了起来。
理智告诉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乖乖待在房间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奇心害死猫，多管闲事死得快！
可是……脚步却像有自己的想法一样，朝着波动传来的方向挪去。
他避开巡逻的侍卫，凭借着对漠北君灵力波动的感知，以及一点作者对“自家”宫殿布局的模糊记忆，竟真的让他摸到了主殿后方的一处偏殿。
越是靠近，那股可怕的能量波动就越是清晰。偏殿的大门紧闭着，门上凝结着一层厚厚的冰霜，却又诡异地散发着高温，门缝里透出的气息让尚清华几乎无法呼吸。
里面传来极其压抑的、破碎的喘息声，仿佛一头濒死的困兽。
尚清华的手微微发抖。他深吸一口气，鼓足平生最大的勇气，轻轻推了一下门。
门没有锁死，应声开了一条缝隙。
透过门缝，他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漠北君跌坐在殿中央的寒玉台上，银白色的长发无风狂舞，原本冰雕玉琢的面容此刻苍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起，大颗的冷汗刚刚渗出就被冻结成冰珠，又被体内散发出的高温瞬间汽化，形成一片朦胧的冰雾笼罩着他。
他紧咬着牙，嘴角渗出一丝血迹，那双总是冰冷淡漠的银白色眼眸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不住颤抖。周身狂暴的灵力不受控制地肆虐着，一半身体覆盖着厚厚的冰层，另一半身体的衣物却被无形之火灼烧得焦黑卷曲，露出下面发红的皮肤。
冰与火在他身上疯狂拉锯，仿佛要将他从内到外彻底撕裂。
尚清华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又如此痛苦的模样。在他的设定里，漠北君是强大的、冷酷的、近乎无敌的反派BOSS。他从未真正想过，这份力量背后，竟藏着如此可怕的代价。
那一刻，什么恐惧、什么自保，全都被抛到了脑后。
他猛地推开门，冲了进去。
“漠北君！”
听到他的声音，漠北君猛地睁开眼。那双眼睛里不再是纯粹的冰寒，而是交织着痛苦、暴戾和一丝……惊愕？
“滚……出去！”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不容错辨的杀意。失控状态下的他，极度危险。
但尚清华没滚。
他顶着那可怕的威压，踉跄着靠近，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这些天整理古籍时看到的所有关于灵力疏导、静心凝神的法门。
“大人！试试将灵力导入厥阴脉！顺时针三转，再逆冲督脉！”他急声喊道，也顾不上对不对了，死马当活马医！
漠北君身体一震，似乎下意识地跟着他的指引尝试了一下。周围狂暴的灵力波动竟然真的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一滞！
有用！
尚清华眼睛一亮，更大声地喊道：“守灵台！凝神于识海！别对抗它！引导它！就像疏浚河道！”
他的声音清亮，带着一种莫名的焦急和笃定，穿透了痛苦的迷雾，清晰地传入漠北君耳中。
漠北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然后，他再次闭上了眼，竭力按照尚清华那半猜半蒙、却又歪打正着的指引，尝试控制体内暴走的力量。
过程极其艰难，那冰焰之力如同脱缰的野马，每一次引导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但渐渐地，那最狂暴的峰值似乎被勉强压制下去了一点。
漠北君周身的冰霜和高温开始缓慢消退，虽然灵力依旧紊乱，但至少不再像刚才那样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爆炸。
他脱力般地向后靠在寒玉台上，胸口剧烈起伏，呼吸粗重，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但总算暂时脱离了最危险的境地。
偏殿内一片狼藉，弥漫着冰雾和焦糊的气息。
尚清华也差点虚脱，腿一软，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后背全是冷汗。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沉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殿内回荡。
过了好一会儿，漠北君才缓缓睁开眼，银白色的眼眸恢复了以往的冰冷，但深处却残留着一丝未曾散尽的痛苦和疲惫，以及……探究。
他的目光落在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的尚清华身上。
“你……”他的声音依旧沙哑，“怎么知道那样做？”
尚清华一个激灵，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他看到了漠北君最不堪、最脆弱的一面，还指手画脚……不会被灭口吧？
“我、我我我……”他结结巴巴地，“我就是……瞎说的！对！瞎猫碰上死耗子！大人您洪福齐天，吉人自有天相！”
漠北君静静地看着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让尚清华的谎话卡在了喉咙里。
就在尚清华以为自己完蛋了的时候，漠北君却移开了目光，低声道：
“……多谢。”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让尚清华猛地愣住了。
他……听错了？漠北君居然会对他说谢谢？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漠北君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albeit带着难以掩饰的虚弱：“今日之事，若敢泄露半分……”
“绝对不会！我发誓！我嘴巴最严了！比这里的冰还严！”尚清华立刻指天誓日。
漠北君似乎想挥手让他离开，但刚抬起手，眉头就因牵动伤势而蹙起，一丝痛苦之色掠过眼底。
尚清华看着他那副强撑的样子，鬼使神差地又开口：“那个……大人，您要不要……喝点热水？”
话一出口他就想抽自己一嘴巴。这是什么直男发言！对着一统北境的魔王说喝热水？！
漠北君也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尚清华尴尬得脚趾抠地，连忙找补：“我的意思是！我、我或许知道一种药膳方子，用的都是很平常的材料，可能……也许……大概……能稍微缓解一点您之后的乏力感？”
他说的是之前整理某本魔族杂记时看到的温养方子，正好他房间里那些“投喂”他的食材里好像都有。
漠北君沉默地看着他，良久，才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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