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刑殿的血腥气息仿佛无形地弥漫开来,渗入了冰狱宫的每一个角落。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魔宫都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所有魔族行事都更加小心翼翼,噤若寒蝉,生怕触怒那位心情明显不佳的君王。
尚清华也彻底蔫了。
他乖乖待在偏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去藏书室都少了。送来的静海寒玉品质极佳,但他拿在手里,却总觉得沉甸甸、冷冰冰的,再也提不起太多研究的兴致。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些关于“除族”、“极刑”的零星话语,以及漠北君那双冰冷无情、裁决生死时的眼睛。
送药膳的差事还在继续。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叽叽喳喳,每次都是低着头快步进去,放下碗,小声说一句“大人请用”,然后就恨不得立刻消失。
漠北君似乎也没什么变化。依旧面无表情地喝完汤,给出那句“尚可”,然后便挥手让他离开。两人之间的交流降至冰点,甚至比尚清华刚被“绑架”来时还要疏远。
那种无形的隔阂与低气压,让尚清华感到窒息。他越来越频繁地想起苍穹山派,想起虽然总是嫌弃他但关键时刻还算靠谱的师兄弟们,甚至开始怀念被系统逼着走剧情的日子——至少那时候,他知道自己该怎么演。
一种难以言喻的思乡情绪和孤独感攫住了他。
这天夜里,他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最后干脆爬起来,摸出那张特殊的、字迹会消失的冰蝶笺和笔,犹豫了很久,开始落笔。
【掌门师兄、柳师弟、诸位师兄弟:】
写下一个开头,他就停住了。能说什么呢?说自己在魔族吃得好睡得好还被魔王罩着?说魔王为了给自己出气灭了一个部落?说我现在害怕又想家?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后叹了口气,开始鬼画符一样地写写画画。画的是一碗歪歪扭扭的、冒着热气的汤,旁边还有一个简笔画的小人蹲在墙角蘑菇云。
画完,他自己看着都觉得傻气,忍不住撇撇嘴。但那种无人可诉的憋闷,似乎随着这通乱画宣泄出去了一点。
他盯着那很快就会消失的画,发了一会儿呆,最终还是小心地把纸张折好,塞进了枕头底下。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回不去的家更近一点。
……
主殿内。
漠北君面前的冰镜波纹荡漾,镜中清晰地映出尚清华趴在床上,对着那张纸发呆,最后小心翼翼把它塞进枕头底下的全过程。
虽然字迹很快模糊消失,但那幅幼稚的画和开头那个称呼,却清晰地落入了漠北君眼中。
银白色的眼眸微微眯起,眸色深沉,看不出情绪。
他记得那种眼神。迷茫,不安,孤独,像一只被意外卷入风暴、找不到归途的幼兽。
和他记忆中某个久远的、被刻意遗忘的画面,隐隐重叠。
……
第二天,尚清华顶着两个黑眼圈,照例去送汤。
他低着头走进书房,把托盘放在桌上,声音闷闷的:“大人,请用汤。”
说完就准备像往常一样立刻告退。
“站住。”
漠北君的声音忽然响起,比平时似乎少了几分冰冷。
尚清华脚步一顿,心里咯噔一下,紧张地转过身:“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漠北君没有看他,而是用手指点了点桌上的一卷新卷轴:“这是关于魔族上古传送阵的一些残卷,年代久远,破损严重。”
尚清华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
“整理起来,难度很大。”漠北君继续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事实,“或许会涉及一些人族阵法的基础原理。本座对此,不甚了解。”
尚清华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漠北君这是在……向他解释工作内容?甚至隐隐有点……咨询他专业意见的意思?
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新的试探?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漠北君,试图从那冷冰冰的脸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能……能为您分忧,是小的荣幸。”他干巴巴地答道,心里依旧警惕。
漠北君这才抬眸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在他眼下的乌青处停顿了一瞬,然后移开。
“若有不明之处,”漠北君顿了顿,补充道,“可来问本座。”
尚清华更惊讶了。以前都是他硬着头皮去问,还经常被冷眼冻回来,今天居然主动让他去问?
“哦……好,好的。”他有点懵圈地应下。
“下去吧。”
“是。”
尚清华晕乎乎地走出书房,感觉今天的漠北君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接下来的几天,漠北君似乎真的兑现了那句话。
当尚清华抱着那堆艰涩无比、缺页严重的上古传送阵残卷,硬着头皮去请教一个关于能量节点转换的难题时,漠北君虽然没有立刻给出答案,却也没有斥责他,而是拿起另一份相关的古籍,与他一同查阅探讨起来。
虽然过程依旧是魔王陛下主导,言简意赅,气场冻人,但至少……是正常的学术交流范围!没有生命危险!
甚至有一次,尚清华在一个极其冷僻的符文上卡了三天,绞尽脑汁不得其解,几乎要放弃时,漠北君竟主动丢给他一卷薄薄的皮纸。
“第七行,或许有你要的答案。”
尚清华将信将疑地翻开,果然在那卷看似毫不相干的魔族游记的注释里,找到了关于那个符文的旁证解释!
“原来如此!还能这样解读!多谢大人!”他豁然开朗,兴奋地抬头,眼睛亮晶晶的。
漠北君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继续处理手中的公务,但周身那种生人勿近的气场,似乎又缓和了一丝丝。
这种微妙的变化,像春风悄无声息地融化着冰面。
尚清华心里的恐惧和隔阂,在那一次次枯燥却平静的学术交流中,不知不觉被磨平了些许棱角。他渐渐又能投入到对知识的钻研中去,甚至开始大胆地提出一些自己的猜想和反驳。
“大人,我觉得您这个推导过程这里有点问题,如果基准坐标用‘坤’位而不是‘艮’位,承受空间撕扯力的会不会是辅助符文而不是主结构?”
漠北君闻言,停下笔,仔细审视了一下阵法图,沉默了片刻。
就在尚清华以为自己又僭越了的时候,他却开口:“可。”
然后拿起笔,修改了图纸。
尚清华心里那点小小的成就感瞬间爆棚,尾巴差点翘起来,赶紧又压下去,假装一本正经。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那种略显诡异的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默契?
直到某天下午,尚清华在整理一卷关于魔族星象学的古籍时,无意间翻到一页插图。
上面画着一株极其独特的植物——通体晶莹如冰雕,叶片却呈现出火焰般的脉络,中心托着一枚月牙状的银色果实。旁边用古老的魔文标注着“月华烬”。
下面的注释写着:生于极阴之地,汲月华而生,百年一结果,果如冷月,能调和阴阳,平息躁血,于缓解血脉相冲之症有奇效,然极罕有,踪迹难寻。
尚清华的心脏猛地一跳!
血脉相冲之症!这不正对应漠北君的“冰焰之症”吗?而且看描述,这“月华烬”的效果,似乎比寒髓草更好、更根本!
他激动得手都有些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发现告诉漠北君。
他拿着那卷古籍,一路小跑冲向书房,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门都没敲就推了进去——
“大人!我找到了!可能对您的症状有……”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书房里并非只有漠北君一人。
还有另外几位气息强大、衣着华丽的魔族长老,似乎正在商议要事。此刻,所有人都因他的突然闯入而停下了交谈,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尤其是为首的那位长老,目光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不悦。
尚清华瞬间僵在原地,手里的古籍变得滚烫。
漠北君抬起眼,看向他,银白色的眼眸里看不出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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