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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破袍兜头,瘟神在肩(上)

……江湖录……

破瓦烂砖堆砌的龟壳里,黑暗像凝固的沥青,混合着朽木霉烂的腐气和某种陈年鼠窝的腌臜味道,沉沉地压在肺叶上。我和那个浑身滚烫、如同在炼狱中备受煎烤的小祖宗挤作一团,几乎能听到彼此血液奔流冲撞血管的擂鼓之声。

巷子里那沉稳得令人心悸的脚步声,停住了。

停得毫无征兆,停得如同断头刀铡落前那半口喘息。

死寂。

绝对的死寂,像一层冰冷粘稠的油膏,瞬间覆盖了整个狭窄的空间。

心脏在腔子里狂跳如奔雷,每一次收缩都狠狠撞击着紧绷如弓弦的肋骨。我死死捂住小乞丐不断抽搐痉挛、几欲闷嚎出声的嘴,掌心里的肌肤烫得惊人,汗水(他的?还是我的?)黏腻地混作一处。他的身体在我臂弯里像一尾离水的鱼,每一次痛苦的弹跳都撞在身旁堆叠的朽木上,发出“咚”、“咚”的低沉闷响,在这死寂中不啻于撞响丧钟!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林不凡,你这辈子算是活到头了,临了还抱着个来路不明的小瘟神,死在这比耗子窝还埋汰的窟窿里,遗臭万年!

冷汗(夹杂着后背上渗出的血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带来一阵辛辣的刺痛,我却连眼都不敢眨一下。所有的感官都炸毛般聚焦于那方窄缝之外微光渗透进来的巷子。

空气仿佛被彻底抽干,每一秒的流逝都拉长成扭曲的皮筋,随时会绷断。

就在我几乎要窒息,以为那脚步声的主人已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出现在缝隙入口时——沙…沙…脚步声再次响起。

由近及远。清晰,沉稳,带着一丝仿佛只是饭后散步、随手斩了几棵杂草般的闲适意味,一步步远离。那如同实质般压迫过来的、令人如芒在背的冰冷窥视感,也随之潮水般退去,最终消失不见。

走了?!

真…真走了?!

巨大的死里逃生之感如同巨浪,轰然冲垮了紧绷的神经!我如同脱力般猛地向后一靠,后背伤处撞上尖锐的断砖,疼得我倒抽一口凉气,“嘶——!”

紧绷的肌肉一松,一直被我死死压制的小乞丐猛地一挣,挣脱了我的手掌,整个人蜷缩得如同濒死的虾子,痛苦压抑的低喘和细碎呜咽如同破风箱般从他剧烈起伏的胸腔里泄出。身体依旧在不受控制地痉挛、颤抖,那双曾经圆亮如黑曜石、此刻布满血丝充血的眸子,茫然地睁着,瞳孔似乎无法聚焦,深陷在那常人无法想象的剧痛炼狱之中。

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被更大的焦灼取代。

这娃儿到底怎么回事?!看他这模样,不像装出来的,简直是生捱着刮骨剜心的酷刑!难道真中了什么剧毒?还是从小落下的癔症?可他刚才喊“走”的时候,眼神又分明清醒!

“喂!能听见我说话吗?小东西?小祖宗?!” 我压低声音,不敢碰他滚烫的身体,生怕加重他的痛苦,只能在他耳边急促地喊,“撑着点!别在这儿把自己个儿交代了!”

小乞丐没有回应。他仿佛被疼痛彻底主宰,身体紧绷成一块烧红的铁,唯有痛苦的呻吟和他咬在嘴里的手背传来的轻微“咯吱”声,证明他还在强撑着一丝意识。

不行!绝对不能待在这里了!黑熊堂的人随时可能搜过来,那个鬼魅般的冷箭手(或者说脚步声的主人)也保不齐杀个回马枪!眼下最要紧的,是找个安全(至少能躺平)的地方,看看能不能让这娃儿缓过劲儿!

打定主意,我再次强忍后背火辣辣的疼,小心翼翼地将手臂穿过小乞丐那轻得几乎没有分量的身体下方。

“得罪了,小祖宗!咱们换个地方躺着装死!你可别吐我一身!” 我一边叨咕着给自己壮胆,一边猛地发力,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小孩儿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触手滚烫,隔着那身破烂的灰布袍,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肌肉在痉挛时带动的骨骼凸起。

他微微瑟缩了一下,喉咙里挤出一点细微的呜咽,似乎本能地抗拒着陌生人的接触。但疼痛显然剥离了他大部分力气,只是象征性地挣动了一下,便任由我抱起。

我不敢走刚才跑来的主巷,抱着小乞丐,像做贼一样矮着身子,沿着瓦砾堆与破墙根形成的狭小阴影地带,朝着巷子更深处摸去。后背的伤口随着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怀里的小祖宗更像个随时会引爆的人形火炉,又烫又硬。

这片区域简直是人间疾苦的博览会。倒塌的土墙、半埋在地里的破缸、散发着不可名状气味的污水沟,以及那些黑洞洞、仿佛噬人巨口的废弃门洞。我避过一个看上去相对“干净”的臭水洼,突然听见一阵怪异的响动!

吱…吱…

声音微弱,来自一个歪斜的、几乎要被杂草吞没的门洞。像是某种啮齿类动物在啃噬什么硬物?

一股寒意倏地窜上脊背。刚经历那鬼魅般的脚步声,我对任何异响都高度警惕。我猛地停步,屏住呼吸,紧贴着一堵冰冷的断墙,将怀里的小乞丐护得更紧了些,死死盯着那个黑洞洞的门洞。

“出来!” 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色厉内荏,顺手抓起了墙角一块半截青砖,“我看见你了!再不出来老子拍死你!”

没有回应。只有那持续而稳定的“吱…吱…”声。

我攥紧了砖头,心提到了嗓子眼。妈的,刚出狼窝,又入耗子洞?还是说黑熊堂的人搜到这犄角旮旯里来了?

就在我几乎忍不住要把砖头砸进去的瞬间——

一个黑影从那门洞里猛地窜了出来!

不是人!体型硕大,皮毛油腻打绺,尾巴粗长如鞭,一双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幽绿光的小眼睛,直勾勾地盯过来!是只快成精的灰皮耗子!

它嘴里还叼着半块不知啃了多久的硬邦邦干馍,冲着我凶悍地呲了一下尖牙,发出“嘶——”的一声威吓,绿油油的眼珠里充满戒备。但它显然更在意嘴里的食物,对峙不到半秒,便猛地一个甩尾,钻进旁边的破缸缝隙消失不见了。

“……!” 我提着砖头的手僵在半空,紧绷的神经瞬间被荒谬感打垮。

妈的!一只耗子!

老子混得连只耗子都敢冲我呲牙了!

憋了半天的粗气终于喘了出来,后背的疼痛因为刚才的高度紧张反而更加尖锐。我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乞丐,他似乎也被刚才短暂的紧张(或耗子精的凶悍)吸引了部分注意力?身体紧绷的痉挛程度好像稍缓了一点点?

他微微侧过头,那双因痛苦而涣散的瞳孔,穿过脏污打结的额发缝隙,极其短暂地扫了一眼耗子消失的破缸方向,随即又紧紧闭上,眉头痛苦地拧成一团。

“没死就行…” 我嘟囔着,抹了一把额头上又渗出来的冷汗混着油泥,“走走走,找个耗子都不稀罕来的地儿!”

皇天不负有心人,或者说老天爷看我俩太惨终于舍得开条缝了。就在这片废墟更靠深处,一个歪斜的半塌柴草垛后面,我找到了一个勉强算得上“窝”的地方。

那是半堵土墙和塌下的巨大木架形成的一个凹角,上方由半张朽得不成样子、厚厚盖着干枯杂草和浮土的破草席挡着(也不知哪来的),勉强能遮点风雨。地面虽然也坑洼不平,但好歹没有尖锐的石头或烂泥塘。

最主要的是,这里相对隐蔽,远离刚才的战场区域,臭水沟的味也淡了点(被厚厚的土腥味掩盖了大部分)。

我小心翼翼地把怀里滚烫的小祖宗放了下来,让他尽量靠着土墙,能坐直一点。他那身宽大的灰布袍空荡荡的,盖在身上像个巨大的破口袋。放下他的瞬间,他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吸气声,仿佛体内的钢针又开始搅动。

“行行好,小祖宗,你可千万别死这儿。” 我一屁股跌坐在他旁边的空地上,后背靠在冰冷的土墙上,伤处的剧痛加上刚才一通亡命折腾后的脱力感潮水般涌上来,让我眼前阵阵发黑。

喘了足足半盏茶功夫的粗气,我才勉强缓过点劲儿。后背的衣服被划开一个大口子,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风吹过都带着一股血腥。幸好伤不深,暂时没感染发烧,但必须处理一下,不然明天烂掉就真成臭咸鱼了。

我撕开旁边破草席上一块稍微没那么朽的干草编结,忍着恶心和自己的味儿,伸手探入背后破裂的衣服里面摸索。布料和凝结的血块粘在一起,稍微一动就扯得生疼。指尖传来的触感是湿滑和粗糙混杂的伤口边缘。

“嘶…他妈的,江湖路上第一滴血(还是被误伤挨刀背擦的),献给了三河帮这帮蠢猪的刀口…耻辱啊!” 我一边摸索着清理周边的污血,一边疼得龇牙咧嘴地小声骂娘。血止住了,但伤口暴露在带着霉味和灰尘的空气中,火辣辣的疼,像被撒了一把辣椒面。

没有药,没有水,连块干净布都没有。我只能把那破袍子前襟相对干净点的部分撕下来一大块,在手里团了团,准备忍痛捂上去压迫止血。

就在我正准备对自己下狠手(捂伤口)的时候——

一件宽大、带着浓烈汗酸味和劣质皂角味的灰布袍子,猛地被掀了起来,劈头盖脸地盖在了我头上!

我眼前一黑,瞬间被那刺鼻的混合气味包裹。

“操?!” 我以为受到了袭击,刚愈合一点的伤差点吓得崩裂!猛地想把头上的布拽下来反击,动作太大又扯到伤处,疼得我倒抽冷气。

可盖在头上的布并不是袭击。它轻飘飘的,还带着那小祖宗身上的体温,就那么松松垮垮地罩着。

等我手忙脚乱地把那件宽大破袍子从头上扯下来,露出眼睛,才发现对面靠着土墙的小乞丐,正睁着一双眼睛看着我。

不是刚才那种因剧痛而涣散的眼神。

虽然依旧布满血丝,但那瞳孔深处,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拭去大半尘埃的冷峻利刃,不再混乱。疼痛似乎并未完全离去,他的脸色依旧苍白,额发被冷汗浸湿沾在额角,呼吸也显得急促,但那眼神,却是一种近乎漠然的清醒与锐利!像是蛰伏在荆棘丛中舔舐伤口的小兽,短暂的昏迷不是屈服,而是积攒着下一次撕咬的狠劲!

他上身只剩一件同样破旧、但相对贴身些的褐色麻布短褂,露出两条瘦得几乎只剩下骨头和皮、却能看到明显肌肉线条的手臂。那身过于宽大的破灰布袍,此刻正被我抓在手里。

这袍子……是他刚扔我头上的?

我懵了,看看手里的破袍子,又看看那小子冷飕飕、带着点“你自己看着办”意味的眼神,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你…拿这个糊我脸干嘛?嫌我太臭给你净化空气?” 我拎着那件破袍子,没好气地问。后背还火辣辣地疼着呢。

他没说话,只是那双眼睛,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锐利,向我背后的伤口位置……瞟了一眼。

那眼神非常明确——自己看着办。

我低头看看手里的破袍子。虽然脏得如同从垃圾堆深处打捞出来的,布料粗糙发硬,带着浓烈怪味……但确实是眼下唯一能充当“绷带”的玩意儿了!这小子居然知道扔给我这个?!

我看看他瘦骨嶙峋、只剩薄薄一件麻布短褂的上身,又看看自己攥着的破袍子……

操!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瞬间冲上脑门!像是被一块窝窝头噎住喉咙——这娃儿自己痛得死去活来,命去了半条,居然还想着把身上仅有能遮体的破袍子撕下来给我当绷带?!

这是哪路神仙养出来的小怪物?!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你这小祖宗…” 我喉头哽了一下,想骂,又不知道骂什么。看着他苍白的小脸和那双过于冷静锐利的眼睛,最终憋出三个字,“……谢了啊。”

我最终还是咬牙把破袍子(内层相对不那么硬得刮肉)捂在了后背上。顿时一阵粗糙的摩擦感和更大的刺痛传来,疼得我龇牙咧嘴,但血算是堵严实了。

“嘶…” 我倒抽着凉气缓过劲,看向那小祖宗。

他依旧靠着墙,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刚才短暂的清醒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或者疼痛再次卷土重来。长长的睫毛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颤抖,脸上那些没擦净的污迹混合着细密的汗珠。

安静下来的狭小空间里,只有两人或粗重或急促的呼吸声交织。破草席搭成的顶棚隔绝了大部分天光,只在缝隙里漏下几缕微尘浮动在昏暗中。土腥味、汗味、血腥味、那件破袍子上浓烈的皂荚混合着未知的、略带清苦的药味……各种气味弥漫着,构成这流亡途中最糟糕却也最真实的庇护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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