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崖边缘,浑浊的护城河水在暮色中呜咽流淌,映着城头摇曳的火光,如同地狱黄泉睁开的昏黄眼瞳。几道黑影无声矗立在断墙荒草之巅,如同自暮色里凝结出的铁锥,封死了所有退路。冰冷的杀气如同无形的潮水,裹挟着土腥与铁锈味,狠狠拍打在我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怀里的小乞丐如同一块包裹在粗布里的寒铁,身体在我臂弯里绷紧到极限,僵硬得吓人。即使隔着那层药味浓郁的灰布袍,我依旧能清晰感受到他肌肉在剧痛与极限戒备中迸发出的、足以绞碎骨头的恐怖力量!灰布的褶皱缝隙间,那双布满血丝的乌黑眼睛如同淬了毒的匕首,死死锁定着最近处的黑影,里面翻涌着极致的痛苦、野兽般的凶戾,还有一丝…更深的、仿佛刻入骨髓的恐惧?!
这些黑衣杀手…认识他?!追杀的是他?!
为首的黑衣人立在最高的半截断墙上。暮色勾勒着他精悍的身形轮廓,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那不是纯粹的冰冷,反而带着一丝近乎评估猎物价值的、令人心悸的玩味,像屠夫审视待宰羔羊哪块肉更肥厚。他的目光先是在我脸上打了个滑(如同扫过路边的石子),随即牢牢钉在了我怀里那个不断颤抖的“布团”上。
“寒玉髓…果然名不虚传。” 蒙面下传来低沉嘶哑的声音,像是金属摩擦铁锈,每一个字都磨得人耳膜生疼,听不出年龄,却带着穿透骨髓的冰冷,“碧磷玉碎,倒省了我们不少手脚。” 他的目光扫过小乞丐身上那件灰布袍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裹得再严实,也不过是块遮羞布。带走!”
最后两个字吐出的瞬间,空气陡然凝固成冰!
围在左右两侧的黑影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如同被拧紧发条的机括!短剑在空中划过暗淡却致命的寒芒,脚下蹬碎的碎石如同子弹般爆射!两人一左一右,如同张开铁钳的毒蛇,直扑我怀中目标!角度刁钻,配合无间!剑未至,冰冷的锋芒几乎已刺破我的衣衫!
抱一个人,面对两个顶尖杀手同时发动的迅捷扑杀?!
拿什么挡?!拿命填?!
跑路练就的本能在这一刻炸裂!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比脑子更快做出了反应!
我左脚猛地蹬在身后一块凸起的断砖上,强行拧腰!抱着小乞丐冰冷僵硬的身体,将全部重量和仅存的爆发力压向右侧!如同一个笨拙的陀螺,以一种极其狼狈却异常决绝的姿态,向着右侧那个扑来黑影的下盘猛撞过去!
没有招数!只有搏命!
以血肉之躯撞开一条生路!
“找死!” 右侧的黑衣杀手似乎没料到我这种毫无章法、以命换空隙的打法,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和轻蔑!剑锋偏转,由刺抹变成下削!意图在我撞进他怀里前先卸掉我一条胳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裹在我臂弯里的小乞丐身体猛地一震!灰布缝隙间那双冰冷的眼睛瞬间被剧痛点燃到疯狂!
“嗬——!”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仿佛濒死野兽最后咆哮的嘶鸣从布团中迸出!
紧接着!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绝非声音而是直接撼动大脑神经的尖锐震颤感,如同无形的风暴,以灰布团为中心猛然爆发!空气瞬间扭曲!冲向我的右侧杀手身形猛地一个剧烈踉跄!手中下削的短剑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音壁,“铛”的一声锐响,竟被弹开半尺!他眼中瞬间被震惊和一丝惊惧填满!
寒玉髓?!
还有这种用?!
这个念头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但也仅仅是一瞬间!
生死存亡的零点几秒!
借着那杀手被诡异震颤干扰的微小停顿!我的肩膀带着身体的全部重量和冲势,狠狠撞在了他的腰胯之间!
砰!
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声!
骨头与骨头的硬撼!我听到自己肩胛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痛钻心!但我更清晰地听到了对方骨裂的细微脆响!还有一声猝不及防、含混着痛楚的闷哼!
那杀手下盘被完全撞垮!身体像个破麻袋一样朝后摔飞!直接撞断了身后的半截朽木,狼狈不堪地砸进一堆乱石瓦砾里!一时间尘土飞扬!
与此同时!左侧那个被我战术佯攻(误打误撞)忽略的杀手,冰冷的剑锋已悄无声息地递到了我胸前不足半尺!我能清晰看到剑尖上凝聚的、几乎要滴落的阴寒!
躲无可躲!
我甚至能感觉到冰冷的锋芒已经刺破了胸前的布帛!
完了!这一剑,穿胸透背!
就在这万念俱灰的刹那!
噗!
一声闷响!
如同一个装满劣等石灰的口袋在身前突然炸开!
一片浓郁到化不开的、带着刺鼻土腥和生石灰辛辣气味的惨白粉末!毫无征兆地、如同凭空而降的恶毒云雾,瞬间充斥了我面前所有的空间!瞬间将我和左侧那持剑杀手完全笼罩!
“啊——!咳咳…我的眼睛!!” 左侧杀手的惨叫瞬间压过了剑锋破空的锐响!那递出的致命一剑在浓白的粉末中歪歪扭扭地失了准头,“嗤”的一声贴着我肋骨边缘险之又险地擦了过去!带走一片血肉!
但更大的伤害是眼睛!那杀手双手猛地捂住眼睛,爆发出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嚎!他踉跄后退,疯了一样甩着头,试图摆脱那灼烧和致盲的痛苦!
“妈的!哪个杂碎?!” 一直冷漠站在断墙上看戏的首领厉声怒喝!视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白帐幔般降下的石灰浓雾阻挡,又惊又怒!他试图锁定混乱的来源!
机会!!
石灰呛得我眼泪横流,气管如同被塞进了滚烫的火炭,灼痛难忍!视线一片惨白模糊!但这是天赐良机!我甚至来不及去想是谁在绝境中扔了这袋要命的石灰(老金?是你吗老金?!),求生的本能再次催动我的身体!
后退?
不!身后是悬崖!
前冲!
只有冲进这白茫茫的石灰粉雾里!
赌那个捂眼的杀手无法再组织有效的攻击!
我死死抱着怀里那团冰冷僵硬的“布团”(小祖宗刚才那声嘶吼后似乎彻底脱力,不再动弹了),不顾气管灼烧的剧痛和眼泪的模糊,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朝着记忆中护城河的方向,埋着头,朝着那片呛人的、令人窒息的白色混沌猛冲过去!
能见度不足三步!耳朵里是那杀手凄厉的惨叫和我自己如同破风箱般的拉气声!
冲!冲!冲!
噗通!
脚下猛地踩空!
冰冷的触感瞬间包裹了脚踝!
是水!
护城河水!
我重心前倾,再也无法保持平衡!整个人抱着小乞丐,如同倒栽葱的大号麻袋,一头扎进了浑浊刺骨、散发着腥臊气味的护城河水中!
冰冷的浑浊河水瞬间倒灌口鼻!
巨大的冲击力让后背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胸腔被冷水狠狠挤压!
但在入水的刹那!
我唯一做的、也是用尽最后力气做的动作是——死死将怀里的灰布团子抬高!尽可能让小乞丐的头露在浑浊的水面之上!
他的寒毒刚被碧磷粉尘引爆!
再让他呛一口这脏水…那真是神仙都救不回来!
身体在沉重地下坠,浑浊带着土腥水草的水流从四面八方挤压着我的伤口,撕扯着我的神经。视线被浑浊的河水阻挡,耳朵里是水流沉闷的呜咽和自己心脏撞击耳膜的轰鸣。下沉…不断下沉…
冰冷的河水如同贪婪的恶魔,吮吸着体温,麻痹着四肢。伤口在水压的作用下传来阵阵绞痛。完了…这次是真的要当水鬼了…老金你个王八蛋,就不能扔点有用的吗……
意识在冰冷和窒息感中飞速模糊……
咕噜噜…
一串细碎的气泡从嘴角溢出,贴着冰凉的脸颊向上逃逸。
不行!
不能死!
林不凡你个怂货!跳楼掉垃圾桶都挺过来了!被刀砍都没死!被蛤蟆吓得差点炸毛都没死!怎么能淹死在这比阴沟还脏的护城河里?!
怀里还有人!
那个裹在破布里的…小麻烦…小瘟神…小祖宗!
一股求生的蛮力猛地从即将停摆的心肺中榨取出来!我抱着灰布团的手死命向上推着!双脚在冰冷的淤泥里拼命乱蹬!
扑腾!
混乱的蹬踏竟然产生了微弱的上浮力!一股强劲的暗流也恰到好处地涌来,托着我的身体向上窜了一截!
哗啦!
水声在耳中爆炸般响起!
新鲜的、带着腥臊味的空气再次冲入火烧火燎的肺管!
“咳!噗——!” 我像条搁浅的鱼,猛地昂起头,贪婪而痛苦地吸着气,剧烈地咳嗽着,喷出口鼻里腥臭的河水!浑浊的水花四溅!
没被淹死!
我大口喘息着,脚下虚浮地在河底滑腻的淤泥里站稳,河水漫过胸口,冰冷刺骨。
怀里的小乞丐被我高高举着,灰布袍子吸满了水,沉重地往下坠。他整个脑袋耷拉着,靠在包裹着他脸颊的湿透袍子上,一动不动。那件宽大的湿袍子裹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一点湿漉漉、黏着黑灰头发的苍白额头。
“喂!小祖宗?!醒醒!” 我吓得魂飞了一半!一只手托着他沉重的湿衣包,另一只手慌乱地想去拨开点湿布,探他的鼻息。
冰凉的水流顺着我的手腕往下淌,我的指尖在冰冷浑浊的河水里颤抖着…终于碰触到他湿淋淋的、黏着乱发的额头下方一点点…那应该是人中或者鼻孔的位置…
有微弱的、温热的、如同风中之烛般微弱却持续的气流!拂过我的指尖!
还有气!
他还活着!
巨大的狂喜夹杂着刺骨的冰冷疲惫瞬间席卷全身!我像个傻子一样咧开嘴无声地笑了两下,随即又被冰冷的河水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快上岸!
借着浑浊河水稍稍稳定的漂浮力,我一手艰难地托举着湿透的小乞丐,一手拼命划水,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最近的一处长满青苔、滑不溜秋的河岸石堤摸过去。每一步都踩在粘滑的河床淤泥上,艰难无比。冰冷的河水像无数细密的针,扎着裸露的皮肤和后背的伤口。失血、寒冷、疲惫,让视线一阵阵发黑。
就在我即将摸到岸边一块长着厚厚青苔的巨石,准备奋力攀爬上去的瞬间——
岸上,居高临下的暗处!
月光似乎终于艰难地撕开了一层浓厚的云翳,惨淡的银辉如同冰冷的刀锋,短暂地劈开了岸边浓密的树影阴影!
就在那片阴影之下!
一道身影笔直地站在那里!
夜行黑衣几乎完全融入背景,唯有脸上的银灰色金属面具,在清寒的月华下反射着毫无温度、如同死水般沉寂的幽光!面具覆盖住口鼻,只留下黑洞洞的眼眶和额头位置一道极细微的银色反光。那身影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站在那里,如同一座自亘古便存在于黑暗中的石碑。
一股远比刚才那些黑衣杀手浓烈百倍、纯粹得如同万载玄冰般的死寂杀意,毫无保留地从那道身影上倾泻而下!那并非刻意释放的威压,而是一种源自本身存在的、如同死亡本身降临人间般的恐怖气息!瞬间锁定了河水中的我!
冰冷的河水也无法阻挡这股如同将灵魂都冻结的寒意!
鸦羽面具?!
这群杀手的…真正首脑?!
那金属面具下黑洞洞的眼眶,仿佛两个能吞噬一切的深渊,正静静地“注视”着河水中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我和我怀中那个昏迷不醒、被湿布包裹的“货物”。
为什么不动手?
是在欣赏猎物垂死挣扎?
还是在等一个最佳的收割时机?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了我的心脏!比刚才的刺杀更甚!面对这种存在级别的威压,连反抗的念头都生不起来!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再次将我淹没…
就在这时。
我怀中那团被冰冷河水浸透的灰布包,轻轻颤动了一下。
一声极其微弱、虚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呻吟从湿布的褶皱深处溢出。
紧接着。
那覆盖在脸上的湿布边缘,随着我托举的手臂动作,向下滑落了一丝,露出了被河水冲掉了部分污迹的……半张惨白得毫无血色的小脸。
紧闭的眼睑下,长长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覆盖着青紫色的眼袋。湿漉漉的乱发紧紧贴在惨白的额角和脸颊上。
然而,就在那片被冰冷河水冲刷干净的、紧贴着额角发际线的皮肤边缘……
一点点极其诡异、在惨淡月光下几乎不仔细看就无法察觉的……石灰粉的白色残留粉末……
牢牢地粘在那里!
并非刻意涂抹,更像是刚才混乱中无意沾上的老金石灰粉的残留……
但这惨白细密的粉末,衬着他那张被河水冲刷掉污迹后露出的、过分精致小巧的下颌线条和异常苍白的皮肤……
竟然……
像是在那张毫无生气的惨白小脸上……
勾勒出了一抹……
无法形容的、带着凄厉鬼气与惊心动魄易碎感的……
怪异而冰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