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惨白的石灰粉末，如同阴间画师蘸着骨粉，在昏冥月下勾勒出的最后一道鬼魅唇线。它斜斜地粘在小乞丐额角发际线边缘，衬着被河水冲刷后露出的、过分精致却毫无血色的下颌弧线，以及那紧抿着、灰败如死鱼的薄唇……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
岸上，鸦羽面具的身影依旧如同凝固的黑色冰雕。月光在他银灰色的面具上流淌，反射出毫无生机的冷光。那黑洞洞的眼眶，仿佛深渊的入口，牢牢锁定着河水中僵立的我，以及我怀中那个被湿布半裹、脸上残留着诡异“妆容”的小小身影。
没有动作。
没有声音。
只有那如同实质般、冻结灵魂的冰冷死寂，如同无形的枷锁，一圈圈缠绕上来，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河水冰冷刺骨，后背的伤口在冷水浸泡下早已麻木，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在等什么？
等我们被河水冻僵？等岸上那些被石灰迷眼的废物恢复过来？
还是……在评估我怀里这个“货物”的价值？或者…在忌惮那件破袍子下可能潜藏的、能爆发出诡异震颤的力量？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死寂的威压碾碎意志，准备不管不顾抱着小祖宗沉入水底赌一把时——
哗啦！
岸上不远处的树影阴影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枯枝被踩断的脆响！
声音极小，但在绝对的死寂中，无异于惊雷！
岸上鸦羽面具的身影，那如同亘古不变的冰冷视线，极其细微地、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偏转了一丝！仅仅是极其细微的一丝！但那股锁定在我身上的、令人窒息的死亡压力，瞬间出现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松动！
机会！
求生的本能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我根本来不及思考那声响是人是鬼还是耗子精！身体早已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抱着怀里冰冷僵硬的“布团”，我猛地一个深蹲！整个人如同秤砣般沉入浑浊的河水之中！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头顶！刺骨的寒意如同亿万根钢针扎入脑髓！
借着下坠的冲势和水流的掩护，我双脚在河底滑腻的淤泥里疯狂蹬踏！方向——不是岸边！而是沿着河岸下方、被水流长期冲刷形成的、相对凹陷的阴影区域！朝着下游的方向！
屏住呼吸！拼命划水！眼睛在浑浊的水里根本无法视物！只能凭着感觉和对水流方向的判断，像条慌不择路的泥鳅，在冰冷的黑暗和窒息中亡命潜行！
肺部如同被火烧灼！缺氧的眩晕感如同黑潮般席卷大脑！后背的伤口在冰冷的水压下似乎又开始渗血，带来一阵阵迟来的、钻心的抽痛！
怀里的小乞丐依旧毫无声息，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我只能死死抱着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向上托举，祈祷他不要在这冰冷的河底彻底失去那点微弱的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息，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就在我肺叶即将炸裂，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瞬间——
哗啦！
我猛地从水面下钻了出来！贪婪地、如同濒死的鱼般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气灌入火烧火燎的胸腔，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环顾四周。
已经远离了那片断崖！岸上是更加茂密、几乎不见人烟的荒草和芦苇荡！远处城楼的火光变成了模糊的光点。水流似乎也平缓了一些。
岸上…鸦羽面具的身影消失了。
那些黑衣杀手的气息也感觉不到了。
暂时…安全了？
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我抱着小乞丐，踉跄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岸边一处相对平缓、长满厚厚芦苇的浅滩挪去。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冰冷的河水如同铅块般拖拽着双腿。
终于爬上了岸。
我几乎是瘫倒在湿漉漉的、散发着腐烂水草气味的泥地上。冰冷的夜风吹过湿透的身体，带来一阵阵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后背的伤口被冷风一激，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针在同时穿刺！
“咳咳…咳…” 怀里的小乞丐被我放在旁边的芦苇丛上（尽量避开了尖锐的草茎），他发出一阵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咳嗽，身体在湿透的灰布袍子里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像只被冻僵的幼猫。
他的脸依旧被湿布半裹着，那抹诡异的石灰白痕在月光下格外刺眼。但更让我心惊的是他的体温——隔着湿透的布袍，依旧能感受到那股不正常的、如同寒玉般的冰冷！比河水更冷！
寒玉髓！碧磷粉尘的刺激加上冰冷的河水浸泡，这双重打击之下……
我不敢再想下去。挣扎着爬起来，撕下自己身上相对干燥一点的内衬布条（湿透的外衣根本撕不动），胡乱地擦掉他脸上残留的石灰粉末和脏污的河水。那张苍白的小脸在月光下毫无生气，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必须找个地方生火！不然我们俩都得冻死在这荒郊野地！
我强撑着站起来，环顾四周。远处似乎有几点微弱的灯火，像是废弃的村落？但我不敢冒险。最终，目光锁定在芦苇荡深处，一处被几棵歪脖子老柳树半遮半掩的、坍塌了半边土墙的破败建筑轮廓上。
像是个废弃的土地庙？
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我再次抱起冰冷的小乞丐，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破庙的方向挪去。
推开那扇早已腐朽、只剩半扇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一股浓烈的灰尘和朽木霉烂的气味扑面而来。庙里漆黑一片，借着门口透进来的惨淡月光，勉强能看清一个空荡荡的、布满蛛网和厚厚灰尘的神龛，神像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一个歪倒的破旧供桌。
地上散落着干草和不知名的动物粪便。虽然破败，但好歹能遮点风。
我将小乞丐放在角落里一堆相对干燥的枯草上（尽量远离门口冷风），自己则像条死狗一样瘫坐在旁边，大口喘着粗气，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
生火…
必须生火…
我哆嗦着在怀里摸索。火折子？早不知道掉哪个水坑里了！打火石？身上除了湿透的破布条，就剩怀里那包被河水泡得稀烂、黏糊糊粘成一团的焦切糕……
妈的！天要亡我！
就在我几乎绝望，准备靠摩擦生热（物理）或者意念点火（玄学）的时候——
“啧啧啧…瞧瞧！瞧瞧！这造型！这气质！二位这是刚从龙王爷的夜宴上逃席出来？还是让城隍爷家的看门狗给撵下河了？”
一个油滑得如同抹了蜜又掺了砂砾的熟悉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夸张惊叹，突兀地在破庙门口响起！
紧接着，一个矮胖敦实、穿着件半旧不新、沾着油渍的褐色绸衫的身影，如同一个圆滚滚的球，悄无声息地“滚”了进来！他脸上挂着那副万年不变的、如同弥勒佛般笑眯眯的表情，手里还拎着个小小的、散发着微弱油灯光芒的灯笼！
老金！
情报贩子老金！
他像逛自家后花园一样溜达进来，灯笼昏黄的光线驱散了庙里一小片黑暗，也照亮了他那张写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圆脸。他眯缝着小眼睛，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瘫在地上如同两条死鱼的我，又饶有兴致地看了看角落里裹在湿透灰布袍子里、昏迷不醒的小乞丐，最后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小乞丐脸上那尚未完全擦净的、残留的石灰白痕上。
“哟呵！” 老金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叹，小眼睛瞬间瞪圆了，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这妆画的…啧啧！有品位！有想法！阎王爷见了都得夸一句‘此子甚合吾心’！”
他晃悠着灯笼，凑近了些，鼻子还夸张地嗅了嗅：“嗯…上好的生石灰粉，味儿够冲！手法也够糙！一看就是新手作品！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小眼睛里闪烁着狐狸般狡黠的光，“配上这位小爷这张脸…嘿嘿…绝了！简直是…画龙点睛…啊不，是画鬼点睛！”
他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在说：“小子，你捡到宝了！还是个会画鬼妆的宝！”
我累得连骂他的力气都快没了，只能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少…少废话…有…有火吗…冻…冻死了…”
“火？” 老金眉毛一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火气我倒是有！看到你们二位这惨样，我这心里头啊，就跟被猫挠了似的，又痒又疼！” 他嘴上说着，动作却不慢。随手从他那宽大的袖子里（天知道他那袖子是个什么四次元口袋）掏摸了几下，竟然真的摸出了两块火石和一撮干燥的引火绒！
“算你小子命大，赶上老金我今天心情好，刚在城西赌坊赢了二两银子，就当积德了！” 他一边麻利地蹲下身，在供桌旁清理出一小块空地，堆上些干草枯枝，一边熟练地敲打着火石。
火星迸溅，很快引燃了绒草，微弱的火苗跳跃起来，带来一丝久违的、令人几乎落泪的暖意。
火光摇曳，照亮了老金那张油光光的圆脸，也照亮了角落里小乞丐那张在昏暗中显得愈发惨白诡异的脸——额角残留的石灰白痕，在火光下如同某种古老的、邪恶的图腾印记。
老金一边拨弄着火堆，让火苗更旺些，一边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幸灾乐祸又暗藏深意的腔调慢悠悠地说道：
“我说林小哥儿啊，你这趟‘江湖初体验’，开局就捡了个‘大宝贝’，这运气…啧啧，真是祖坟冒青烟，冒的还是那种能熏死人的黑烟！”
他抬起眼皮，小眼睛里精光闪烁，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昏迷的小乞丐：
“知道吗？就你怀里这位‘会画鬼妆的小爷’…他脸上的‘粉底’…嘿嘿…那可是正经的‘阎王催命符’！沾上一点，管你是江湖豪侠还是地痞流氓，保管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火光噼啪作响，映照着老金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也映照着林不凡瞬间凝固的表情。
“还有啊，” 老金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神秘感，“你以为刚才岸上那位戴鸟毛面具的爷…真是冲你来的？嘿嘿…人家是冲着你怀里这块‘烫手山芋’来的！冲着他身上那点…‘贵不可言’的玩意儿！”
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指，虚虚点了点小乞丐裹在湿透灰布里的身体，眼神里的玩味几乎要溢出来：
“寒玉髓…碧磷引…啧啧…这配置！这待遇！林小哥儿，你这哪是捡了个小乞丐啊…你这是…捡了个活祖宗！还是个能要你命、也能要别人命的…活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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