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临江城在薄雾中苏醒，带着宿醉般的慵懒和市井特有的喧嚣。街道两侧的铺子陆续卸下门板，蒸笼的热气混着油条豆浆的香味飘散开来，勾得人饥肠辘辘。
我背着依旧昏睡不醒的小乞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青石板路上。后背的伤口经过一夜折腾，又在河水里泡过，此刻火辣辣地疼，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怀里的小祖宗倒是睡得安稳了些（也可能是痛晕了），呼吸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那件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灰布袍子被我勉强裹在他身上，药味混合着河水腥气和汗味，形成一股难以形容的怪诞气息。
老金昨晚扔下“回春堂孙妙手”和“赤阳散”的消息后，就像个钻地鼠般溜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句“好自为之，后会有期”，油滑得让人牙痒痒。不过眼下也顾不上他了。
回春堂…赤阳散…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胃里空得直泛酸水。怀里这小祖宗体内的寒毒虽然被昨晚那顿“篝火烧烤”暂时压了下去，但老金说了，药衣湿透失效，下次发作只会更凶险！必须尽快弄到赤阳散！
可千金难求…盯着的人不少…
我掂量了一下腰间那个瘪得硌人的破钱袋，里面那点碎银子，怕是连回春堂的门槛都买不起。至于“盯着的人”…我下意识地回头扫了一眼。清晨的街道上行人渐多，挑担的货郎，赶早市的妇人，睡眼惺忪的伙计…看不出什么异常。但那股如芒在背的窥视感，却始终若有若无地盘旋在心头。
妈的！走一步看一步！先找到地方再说！
一路打听，穿街过巷。回春堂的位置并不偏僻，就在城西最热闹的十字街口附近。远远望去，一座三开间的门脸，青砖黛瓦，飞檐斗拱，门楣上挂着黑底金字的“回春堂”牌匾，气派得很。门口已经排起了不算短的队伍，大多是些咳嗽气喘、面色蜡黄的寻常百姓。
我背着个小乞丐，一身狼狈（衣服破破烂烂，沾满泥污血渍，后背还渗着血），混在队伍里，活像个刚被土匪打劫过的难民，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眼神里充满了好奇、鄙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喂！后面排队去！挤什么挤！” 一个挎着菜篮子的胖大婶不满地推了我一把，嗓门洪亮。
我踉跄一步，后背伤口疼得我倒吸冷气，差点把背上的小祖宗摔下来。
“对不住…对不住…” 我赶紧稳住身形，陪着笑脸，心里却骂开了花：排个屁的队！老子是来买救命的药！不是来看头疼脑热的！
就在我琢磨着是不是该厚着脸皮插个队，或者直接冲进去找那孙妙手时——
“哟呵！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昨天在醉仙楼放屁…啊不，是打嗝…也不对！是掀桌子跳窗的那位‘大侠’吗？！”
一个阴阳怪气、带着浓浓嘲讽的尖锐嗓音，如同破锣般在人群前方炸响！
声音来源就在回春堂门口！
我心头一凛，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回春堂那气派的门廊下，几个穿着统一黑色劲装、胸前绣着那只歪歪扭扭癞痢熊头（黑熊堂标志）的汉子，正大喇喇地堵在门口！为首一人，身材干瘦，尖嘴猴腮，脸上带着一道新鲜的、尚未结痂的刀疤，从眉骨斜划到嘴角，让他那张本就刻薄的脸更添几分狰狞！他手里拄着一根拐杖，右脚踝处缠着厚厚的、渗着血污的绷带——正是昨天在巷子里，被小乞丐用泥巴糊脸、又被冷箭射穿脚踝的那个倒霉打手！
此刻，他正用那只没受伤的脚支撑着身体，斜靠在门框上，一双三角眼如同淬了毒的针，死死地钉在我身上！嘴角咧开一个恶毒的笑容，露出几颗焦黄的牙齿！
“怎么着？‘大侠’这是被人揍了？还是自己摔阴沟里了？啧啧啧…瞧瞧这身行头！比我们堂口扫茅房的都埋汰！” 他故意提高嗓门，声音尖利刺耳，引得排队的人群一阵骚动，纷纷投来看热闹的目光。
“疤脸猴！你少在这儿放屁！” 我心头火起，但强压着怒气，知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老子来看病！识相的滚开！”
“看病？” 疤脸猴嗤笑一声，拄着拐杖往前蹦了一步，三角眼扫过我背上裹着灰布袍子、昏迷不醒的小乞丐，眼神里闪过一丝怨毒和贪婪，“看这小杂种？嘿嘿…昨天在巷子里，就是这小杂种用泥巴糊老子脸！害老子被射穿了脚！这笔账…老子还没跟他算呢！”
他猛地一挥手！
堵在门口的几个黑熊堂打手立刻上前一步，凶神恶煞地堵死了门口！手都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想看病？行啊！” 疤脸猴狞笑着，伸出那只没拄拐的手，摊开掌心，做了个“拿钱”的手势，“先把你欠我们黑熊堂的‘医药费’、‘精神损失费’、‘误工费’…还有这小杂种的‘买命钱’！给老子结清了！不然…”
他猛地一跺拐杖（牵动伤脚，疼得他龇牙咧嘴），恶狠狠地吼道：“今天别说看病！老子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排队的人群被这阵势吓得一阵骚动，纷纷后退，在门口空出一小片真空地带。看热闹的眼神变成了畏惧和躲闪。回春堂里的小伙计探头看了一眼，吓得缩了回去。
妈的！真是冤家路窄！怕什么来什么！
我心头一沉！这疤脸猴明显是借机报复！敲诈勒索！别说我身上没钱，就算有钱，给了他们，也未必能进得了回春堂的门！更何况，怀里这小祖宗等不起！
“疤脸猴！昨天的事是误会！是你们先动手！” 我试图讲理（虽然知道希望渺茫），“这小兄弟病得快死了！急需救命！你们黑熊堂也是江湖上混的，总得讲点道义吧？”
“道义？” 疤脸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嘎嘎怪笑起来，唾沫星子乱飞，“道义值几个钱？老子只知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小杂种昨天差点害死老子！今天落到老子手里…嘿嘿…”
他眼中凶光毕露，猛地一挥手：“兄弟们！给我把这小杂种揪下来！打断手脚！拖回去给熊爷…啊不，给熊爷的在天之灵祭奠！”
几个打手闻言，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摩拳擦掌地就要扑上来！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将背上的小乞丐护得更紧了些！后背的伤口因为紧张而剧烈抽痛！脑子飞速运转：硬拼？对方人多势众，我背着个人，还带着伤，铁定被剁成肉泥！跑？背着人跑不快，后面还有排队的人堵着！喊救命？指望这些看热闹的百姓？别逗了！
怎么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咳咳…咳咳咳…”
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可闻的咳嗽声，从我背上传了下来！
小乞丐…醒了？！
我心头一震！
紧接着，我感觉背上那小小的身体轻轻动了一下。一只冰冷的小手，带着微微的颤抖，极其缓慢地、却异常坚定地…从灰布袍子的缝隙里伸了出来！
那只小手，没有去抓我的肩膀，也没有指向凶神恶煞的黑熊堂打手。
而是…轻轻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和…试探…扯住了我肩头那件破破烂烂、沾满污渍的衣襟！
像一只在暴风雨中，终于伸出爪子，小心翼翼抓住唯一一根浮木的…幼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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