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冰冷的小手,如同初春枝头刚探出的嫩芽,带着细微的颤抖,轻轻揪住了我肩头破烂的衣襟。力道很轻,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紧绷的神经和混乱的思绪。
他醒了?
在这种时候?!
我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侧过头,想看看他的情况。但只能瞥见灰布袍子兜帽下露出的、一小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下巴尖,和紧抿着的、灰败的薄唇。
疤脸猴显然也听到了那声咳嗽,三角眼里闪过一丝惊疑,随即被更浓的恶毒取代:“哟呵!小杂种醒了?正好!省得老子拖个死狗回去!兄弟们!动手!”
几个打手再无犹豫,狞笑着扑了上来!当先一人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腥风,直抓向小乞丐裹在灰布里的身体!动作狠辣,毫不留情!
“滚开!” 我怒吼一声,身体猛地向侧面一闪!后背的伤口被这剧烈的动作撕扯,疼得我眼前一黑!但动作终究慢了一拍!
嗤啦!
那打手的手爪擦着小乞丐裹着的灰布袍子边缘掠过,锋利的指甲竟然将本就破烂的布袍撕开了一道更大的口子!
“嗬…” 小乞丐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压抑的痛哼!身体在我背上猛地一颤!那只揪着我衣襟的小手瞬间攥紧!指甲隔着薄薄的破布,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肉里!
“小杂种!还挺能躲!” 那打手一击落空,恼羞成怒,反手一拳就朝我面门砸来!
拳风呼啸!带着一股蛮力!
躲不开了!
我瞳孔骤缩!只能咬牙准备硬抗这一拳!同时身体下意识地再次侧转,试图用肩膀护住背上的小祖宗!
就在那砂锅大的拳头即将砸中我鼻梁的瞬间——
“住手!!”
一声清越冷冽、如同寒泉击玉的娇叱,如同平地惊雷,骤然在回春堂门口炸响!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那挥拳的打手动作猛地一滞!拳头硬生生停在离我鼻尖不到三寸的地方!拳风刮得我脸颊生疼!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齐刷刷地循声望去!
只见回春堂那扇半开的朱漆大门内,一道纤细高挑的身影,如同空谷幽兰般,静静地伫立在门廊的阴影里。
来人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窄袖劲装,腰束同色丝绦,勾勒出纤细却充满力量的腰肢。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挽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张清丽绝伦、却冷若冰霜的瓜子脸。她的眉如远山含黛,眼若寒潭映星,鼻梁挺直,唇色淡如樱瓣。只是那双本该顾盼生辉的明眸,此刻却如同凝结了万载寒冰,不带一丝温度地扫视着门口混乱的场面。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凶神恶煞的黑熊堂打手身上,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让那几个打手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随即,她的目光又扫过狼狈不堪、背着个“破布包裹”的我,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审视的淡漠。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疤脸猴那张刻薄狰狞的脸上,樱唇轻启,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清脆却寒意逼人:
“黑熊堂的人,何时敢在我回春堂门前撒野了?”
疤脸猴被这冰冷的目光看得心头一寒,但仗着人多势众,又是在自家地盘(他以为),强撑着气势,梗着脖子道:“你…你是谁?!敢管我们黑熊堂的闲事?!这小杂种昨天害死了我们熊爷!今天必须…”
“熊爷?” 白衣女子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如同冰山上绽开的一线雪莲,美得惊心动魄,却寒气四溢,“你是说那个在城南臭水沟里被野狗啃了半张脸的癞痢熊头?”
她声音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疤脸猴的心上!
“你…你胡说!” 疤脸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又惊又怒,“熊爷他…他是被…被…”
“他是被谁杀的,我没兴趣知道。” 白衣女子冷冷打断他,目光如同冰刀般刮过疤脸猴的脸,“我只知道,这里是回春堂。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不是你们黑熊堂撒泼打滚、敲诈勒索的赌坊!”
她向前一步,跨出门槛。清晨的阳光落在她身上,月白的劲装仿佛流动着清冷的光晕。一股无形的、如同冰山雪原般凛冽的气场瞬间弥漫开来,压得门口众人几乎喘不过气!
“现在,带着你的人,滚。” 她樱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君王敕令般的威严!
疤脸猴被这股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拄着拐杖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他身后的几个打手更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你…你等着!” 疤脸猴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狠话,三角眼怨毒地瞪了我一眼(主要是瞪我背上的小乞丐),又畏惧地瞥了一眼那白衣女子,最终一瘸一拐地、带着几个手下灰溜溜地挤开人群,狼狈而去。
人群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和议论声,看向那白衣女子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好奇。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的冷汗都快把伤口泡烂了。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涌上来,双腿都有些发软。我赶紧稳住身形,感激地看向门口那位如同冰雪女神般的救命恩人。
“多谢姑娘仗义…” 我话还没说完。
那白衣女子冰冷的目光已经落在了我身上,确切地说,是落在我背上那个裹着灰布袍子、只露出一点下巴尖的小乞丐身上。
她的眼神极其锐利,仿佛能穿透那层灰布,看清里面的状况。秀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怎么了?”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他…他病了!病得很重!寒气入体!急需孙神医的赤阳散救命!” 我赶紧抓住机会,语速飞快地说道,声音因为焦急而有些发颤。
“寒气入体?” 白衣女子重复了一句,清冷的眸子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在判断我话语的真伪。随即,她目光再次落回小乞丐身上,那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带着一丝审视,一丝疑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赤阳散…” 她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随即抬眸,看向我,“孙师叔今日不见外客。你们…回去吧。”
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商榷的决绝。
“不见外客?!” 我如遭雷击,急道,“姑娘!他…他真的快不行了!求您通融一下!或者…或者您能不能…”
“我说了,孙师叔今日不见外客。” 白衣女子打断我,语气没有丝毫转圜余地。她不再看我,目光转向旁边一个探头探脑的小伙计,“阿福,关门。”
“是!顾师姐!” 那叫阿福的小伙计赶紧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就要去关那半扇大门。
“等等!” 我急了,下意识地往前冲了一步,“姑娘!求您了!他…”
白衣女子身形未动,只是那双冰冷的眸子淡淡地扫了我一眼。
一股无形的寒意瞬间笼罩了我!如同置身于万丈冰窟!我冲势猛地一滞,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那眼神…太冷了!冷得让人骨髓生寒!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
“咳…咳咳咳…”
我背上,小乞丐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比刚才更加急促,更加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那只揪着我衣襟的小手猛地攥紧!身体在我背上剧烈地颤抖起来!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无形的潮水,再次从他体内弥漫开来!瞬间穿透了那层灰布袍子,浸透了我的后背!
寒毒!
又要发作了?!
我脸色瞬间惨白!
白衣女子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她那双冰冷的眸子猛地一凝!目光如同实质般,穿透灰布,死死锁定在小乞丐剧烈颤抖的身体上!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情绪波动——一丝震惊!一丝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惊疑?!
“这寒气…” 她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就在此时!
“让开!让开!都让开!”
一阵粗暴的呼喝声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从街道另一头传来!人群被蛮横地推开!几个穿着统一青色劲装、腰间佩刀、神色倨傲的汉子簇拥着一个穿着锦缎长衫、手持折扇、面色苍白、眼神阴鸷的年轻公子哥,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那公子哥看都没看门口的人群,目光直接落在了正要关门的回春堂伙计阿福身上,折扇一收,指着门内,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命令道:
“喂!那个谁!去告诉孙妙手!本公子亲自来取药了!让他赶紧把‘九转还魂丹’给本公子准备好!耽误了时辰,你们回春堂担待不起!”
阿福被这阵势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这…这位公子…孙…孙师叔他…他今日不见外客…”
“不见外客?” 那公子哥眉毛一挑,脸上露出不悦之色,折扇“啪”地一声敲在阿福头上,“瞎了你的狗眼!连本公子都不认识?我爹是临江知府!本公子是张玉麟!赶紧滚进去通报!再啰嗦,拆了你这破店!”
临江知府?张玉麟?
官二代?!
我心头一沉!麻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白衣女子顾师姐眉头微蹙,显然也认出了来人,清冷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但并未说话。
就在这张玉麟嚣张跋扈、阿福手足无措之际——
“嗬…嗬嗬…”
我背上,小乞丐的咳嗽声陡然加剧!变成了如同破风箱般的痛苦喘息!身体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那股冰冷的寒气如同失控的洪流,疯狂地向外奔涌!我甚至能感觉到他贴着我后背的皮肤,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变得冰冷僵硬!
“小祖宗!撑住!” 我急得满头大汗,也顾不得什么官二代了,朝着白衣女子嘶声喊道:“姑娘!求您了!他真的不行了!求您救救他!”
白衣女子顾师姐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小乞丐身上,眼神剧烈闪烁!那冰冷的脸上,震惊、疑惑、凝重…种种情绪交织变幻!她似乎在做着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终于!
在张玉麟不耐烦的催促声和阿福的哀求声中,在小乞丐那如同濒死般的痛苦喘息声里——
白衣女子猛地一咬牙!那双冰封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她不再看张玉麟,也不再理会阿福,而是猛地一步上前,伸手!
不是抓向小乞丐,而是…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她的手冰凉如玉,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
“跟我来!”
话音未落,她拉着我,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在张玉麟愤怒的咆哮声中,在阿福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猛地转身!
一步跨进了回春堂那扇即将关闭的朱漆大门!
砰!
厚重的门板在我身后重重合拢!
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威胁和窥探!
门内,光线略显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复杂的药草香气。一排排高大的药柜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在两侧。
我惊魂未定,大口喘着粗气。背上小乞丐的痛苦喘息声在寂静的药堂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白衣女子松开我的手腕,转身,那双清冷如寒潭的眸子,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神色,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我背上那个颤抖的灰布团子。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响起,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你背上这孩子…他身上的寒气…是寒玉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