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那微弱却清晰如冰珠坠地的声音，狠狠砸在我的耳膜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一丝深藏的急切恳求？！
我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双死死盯着我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太过复杂，太过陌生！仿佛一夜之间，那个在垃圾桶旁痛苦蜷缩、在破庙里揪着我衣襟无声依赖的小乞丐，被某种残酷的东西彻底撕碎、重塑！
庙外，金铁交鸣声愈发激烈！顾倾颜清冷的叱喝夹杂着夜鸦卫阴狠的闷哼！剑气撕裂空气的尖啸和刀锋劈砍木石的钝响交织成死亡的乐章！月白的身影在数道黑影的围攻下，如同暴风雨中的海燕，辗转腾挪，剑光纵横，每一次格挡反击都险象环生！显然，她以一敌众，已是强弩之末！
“顾姑娘撑不住了！” 老金躲在柱子后面，探出半个脑袋，胖脸上满是焦急和恐惧，“林小哥儿！别愣着了！听这小祖宗的！赶紧带他走！从后窗！快！”
走？
往哪走？！
这荒山野岭！后有追兵！怀里还有个随时可能寒毒爆发、神志不清的小祖宗！我能走到哪去？！
“走啊！” 小乞丐猛地提高了音量，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狠厉！他那只抓着灰布袍子的手，因为用力而指关节发白，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剧烈颤抖起来！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的急切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你…留下…会死！”
会死？！
这两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我最后的犹豫！
看着庙外顾倾颜那道浴血奋战、随时可能被刀光吞没的身影，看着眼前小乞丐眼中那份近乎燃烧生命的决绝和催促…
一股巨大的悲怆和决绝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
林不凡！你他妈还在等什么？！等顾姑娘被乱刀分尸？！等这小祖宗被夜鸦卫抓去当药引？！等老金那胖子给你收尸？！
“走！” 我猛地一咬牙，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弯腰！不顾小乞丐轻微的挣扎（他似乎想推开我？），用尽全身力气，一把将他冰冷僵硬的身体抱了起来！入手轻飘飘的，却像抱着千钧重担！
“老金！后窗在哪？！” 我嘶声吼道。
“这边！快！” 老金指着庙后墙一个被木板半封住的破洞。
我抱着小乞丐，跌跌撞撞地冲向那个破洞！朽木棍早已被我扔在一边！此刻，逃命！是唯一的念头！
老金动作更快，肥胖的身体异常灵活地冲到破洞前，三两下就踹开了那些腐朽的木板，露出一个勉强能钻出去的窟窿！
“快！钻出去！往山下跑！别回头！” 老金急声催促，小眼睛紧张地盯着庙门口的战况。
我抱着小乞丐，弯腰就要往外钻！
就在我的头即将探出破洞的瞬间——
“想走？！”
一个冰冷嘶哑、如同毒蛇吐信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庙内响起！
紧接着！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们身后！不是从门口进来！而是…从屋顶那个巨大的破洞中如同蝙蝠般倒悬而下！
夜鸦卫！
竟然还有埋伏在庙内的？！
那黑影落地无声，手中短剑如同毒蛇的獠牙，带着一道阴冷的寒光，直刺我怀中小乞丐的后心！速度快得惊人！角度刁钻狠辣！
“小心！” 老金亡魂大冒，失声尖叫！
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笼罩全身！死亡的阴影如同巨网般当头罩下！
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滚开！”
一声清冷如冰、却带着焚天之怒的娇叱在庙门口炸响！
一道月白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那偷袭的夜鸦卫身后！正是顾倾颜！她不知用了什么身法，竟在围攻中强行脱身！此刻她发髻微散，月白的劲装上溅满了点点暗红的血迹（不知是她的还是敌人的），左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流血！但她那双冰封的眸子，此刻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
剑光如匹练！后发先至！
噗嗤！
冰冷的剑锋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那名偷袭夜鸦卫的后心！将他整个人钉在了旁边的土墙上！
那夜鸦卫身体猛地一僵，手中的短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顾倾颜看都没看那具尸体，猛地拔剑！带起一蓬血雨！她一步跨到我身前，染血的剑尖直指庙门口再次扑来的几名夜鸦卫！将我和小乞丐死死护在身后！
“走！” 她头也不回，声音因为力竭和伤势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带他走！别回头！”
她的背影，在昏暗的庙宇和跳跃的火光中，显得如此单薄，却又如此巍峨！如同横亘在死亡洪流前的一道堤坝！
“顾姑娘！” 我眼眶发热，喉咙哽咽！
“快走啊！！” 顾倾颜厉声嘶吼！剑光再次暴涨，迎向扑来的敌人！
“走！” 老金猛地推了我一把！
我再无犹豫！抱着小乞丐，一头钻出了那个破洞！冰冷的山风瞬间灌入鼻腔！
身后，是更加激烈的金铁交鸣声！是顾倾颜压抑的痛哼！是夜鸦卫阴狠的咆哮！还有老金那破锣嗓子发出的、不知是助威还是惨叫的怪叫！
我不敢回头！咬着牙！抱着怀里冰冷僵硬的小祖宗！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山下漆黑一片的密林深处，亡命狂奔！
夜风在耳边呼啸！枯枝抽打在脸上！脚下的碎石和藤蔓不断将我绊倒！每一次摔倒，我都死死护住怀里的小乞丐，用身体承受撞击！后背的伤口早已崩裂，鲜血浸透了衣衫，带来一阵阵钻心的剧痛！
但我不能停！不能停！
身后，山神庙的方向，喊杀声渐渐远去，最终被呼啸的山风彻底吞没。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双腿如同灌了铅，肺部如同火烧，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我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脚下一软，抱着小乞丐，重重地摔倒在一条冰冷的、布满鹅卵石的溪流边！
冰冷的溪水瞬间浸透了我的裤腿！刺骨的寒意让我打了个激灵！
我挣扎着坐起身，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呛得我剧烈咳嗽起来。怀中的小乞丐似乎被摔醒了，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我赶紧低头查看。
他依旧裹在那件灰布袍子里，小脸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那双乌黑的眼睛半睁着，眼神疲惫而空洞，茫然地看着漆黑的夜空。
“你…你怎么样？” 我声音嘶哑地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极其缓慢地、极其费力地…转动了一下眼珠。
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眼神，不再有之前的冰冷命令，不再有刚才的急切决绝…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
仿佛刚才那个让我“走”的人，不是他。
又或者…那只是寒毒侵蚀下，短暂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清醒？
我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酸楚、愤怒、后怕、茫然…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担忧——顾倾颜怎么样了？老金还活着吗？
就在这时！
“呱！呱呱！”
那如同索命符般的乌鸦嘶鸣，再次从远处漆黑的林间响起！而且…不止一只！是好几只！声音凄厉而急促！仿佛在传递着什么信号！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夜鸦卫！
他们追来了！
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继续逃命！但身体却像散了架一样，根本使不上力气！后背的伤口剧痛难忍！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
完了…
这次…真的逃不掉了…
就在我几乎绝望之际——
“嘘…别出声！”
一个刻意压低的、油滑中带着一丝紧张的声音，突然从旁边的灌木丛里响起！
紧接着，老金那矮胖敦实的身影，如同一个沾满泥土和草屑的圆球，极其狼狈地从灌木丛里滚了出来！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挂着血丝，那件褐色绸衫被撕开了好几道口子，沾满了泥污和血迹（不知是谁的）。
“老金？！” 我又惊又喜，“你…你没事？！”
“呸！差点交代在那破庙里！” 老金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小眼睛里充满了后怕，“顾姑娘…顾姑娘她…”
“她怎么了？！” 我心头一紧！
“她引开大部分追兵了！” 老金喘着粗气，压低声音，“她受了伤…但应该…应该能脱身！她让我来找你们！快！跟我走！我知道一个地方！暂时安全！”
老金说着，不由分说地拉起我，又看了一眼我怀里气息奄奄的小乞丐，小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这小祖宗…唉…跟上！”
他不再多言，转身就钻进了旁边的密林深处。
我强忍着伤痛和疲惫，抱着小乞丐，跌跌撞撞地跟上老金的脚步。
漆黑的密林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老金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在黑暗中七拐八绕，最终带着我们来到一处极其隐蔽的山崖下。崖壁上垂挂着厚厚的藤蔓，老金拨开藤蔓，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石缝。
“进去！里面有个小山洞！” 老金催促道。
我抱着小乞丐，侧身挤进石缝。里面果然别有洞天，一个仅有两丈见方、干燥通风的小山洞。洞壁上还残留着一些烟熏火燎的痕迹，似乎曾有人在此短暂栖身。
老金也挤了进来，重新用藤蔓堵好入口。他靠着冰冷的石壁坐下，大口喘着粗气，从怀里摸出那个小酒壶，狠狠灌了一口。
我将小乞丐小心地放在洞内最干燥的角落，用灰布袍子仔细裹好。他再次昏睡过去，呼吸微弱而平稳。
我靠着另一侧石壁坐下，疲惫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失血带来的眩晕感越来越强烈。
山洞里一片死寂。只有三人粗重的呼吸声。
“老金…”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顾姑娘…她…”
“放心！” 老金摆摆手，小眼睛里闪烁着精光，“顾姑娘的本事，比你想象的大得多！夜鸦卫想留下她…没那么容易！她既然说了能脱身，就一定能脱身！”
他顿了顿，灌了口酒，声音低沉下去：“不过…这次咱们算是彻底捅了马蜂窝了！夜鸦卫…嘿嘿…那可是不死不休的主！临江城…是回不去了！不光临江城，这方圆几百里…恐怕都布满了他们的眼线！”
他看向角落里昏睡的小乞丐，胖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林小哥儿，现在…你总该明白，老金我之前劝你‘扔了’这小祖宗…是为你好吧？带着他…就是带着个活靶子！走到哪，麻烦就跟到哪！”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身影。火光（老金又点了个小火堆）映照着他苍白的小脸，额角那抹石灰白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扔了他？
现在？
我做不到。
不仅仅是因为顾倾颜的嘱托，不仅仅是因为那一丝恻隐之心…更因为…在破庙里，他让我“走”时，眼中那份决绝和…那一声微弱的“走”字里，似乎藏着某种…我无法理解、却无法忽视的东西。
“老金…” 我抬起头，看向情报贩子，“你…你之前说…寒玉髓…还有那些盯着他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老金眯着小眼睛，看着跳跃的火苗，沉默了片刻。火光在他油光光的胖脸上跳跃，映照着他眼中闪烁不定的光芒。
“为什么？” 他嘿嘿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嘲讽，一丝无奈，还有一丝深沉的忌惮，“为了长生呗！为了力量呗！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野心呗！”
他灌了口酒，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寒玉髓…嘿嘿…那可是某些老怪物眼中…炼制‘玄阴造化丹’的主药！吃了它…据说能逆转阴阳，延寿百年！甚至…窥探一丝…破碎虚空的奥秘！”
“至于那些盯着他的人…” 老金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有的是想得到寒玉髓！有的是想得到他这个人！把他当成…活着的药鼎！用他的身体温养寒玉髓，等到‘成熟’了再采摘！还有的…嘿嘿…是想得到他脑子里…或者他背后…藏着的…更大的秘密！”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小乞丐额角那抹白痕：“比如…那抹石灰…可不是普通的石灰…”
更大的秘密？！
石灰白痕？！
我心头巨震！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翻腾！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声音干涩地问。
“怎么办？” 老金耸耸肩，胖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油滑的笑容，“凉拌！先在这山洞里猫着！等风声过去点！等顾姑娘的消息！然后…嘿嘿…走一步看一步呗！江湖路远，总会有活路的！”
他打了个哈欠，靠着石壁闭上了眼睛：“睡会儿吧！林小哥儿！养好精神！明天…还有得折腾呢！”
山洞里再次陷入寂静。只有火堆燃烧的噼啪声和老金轻微的鼾声。
我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毫无睡意。后背的伤口依旧疼痛，但更痛的是心。
看着角落里昏睡的小乞丐，看着他那张苍白的小脸，看着那抹刺目的白痕…
林不凡啊林不凡…你这趟江湖路…还真是…开局就捡了个“大宝贝”啊！
第一卷·江湖初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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