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正午，阳光毒辣得能把柏油路烤化。
莫丞歌骑着小电驴，感觉自己像块在铁板上的五花肉。汗珠顺着额角滚进眼睛，刺得生疼。
他烦躁地抹了把脸，余光瞥向身后——那道高大阴郁的身影，如同一个移动的人形冰柜，不紧不慢地飘在三米开外的树荫下，周身散发的寒气硬生生在热浪里辟开一小块清凉。
“你能不能别跟了？！”莫丞歌猛地刹住车，回头冲着那片阴影低吼，声音被热气蒸得发哑，“我要去打工！人多眼杂，你这么大一坨鬼飘着，吓着人算谁的？”
君策的身影在灼热的空气里显得比平时虚淡几分，但那阴郁贵公子的派头一丝不减。
他微微抬起眼皮，深潭般的眸子扫过莫丞歌汗湿的T恤和通红的脸，薄唇轻启，吐出的字眼比脚下的柏油路还硬：“契约红线未解，夫人行踪，为夫自然关切。况且……”他唇角勾起一丝极其刻薄的弧度，“凡夫俗子，何德何能瞻仰吾之形貌？若非必要，吾不屑现身。”
“关你屁事！谁要你关切！”莫丞歌气得肝疼，“还有！说了八百遍！老子不是你夫人！”他真想一脚油门把这烦人的玩意甩开，可刚蹬出去没十米，一股尖锐的、仿佛心脏被无形丝线狠狠勒紧的剧痛猛地袭来！
他闷哼一声，差点从车座上栽下去，与此同时，眼角余光瞥见君策那边，那虚淡的身影也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边缘逸散的青烟瞬间浓郁了几分，显然也不好受。
操！这该死的红线！
莫丞歌捂着心口，大口喘着粗气，脸色发白。他算是明白了，这不是君策定的规矩，是这操蛋的契约本身，离远了，俩人都得倒霉！
他咬牙切齿地瞪着飘近了些、脸色同样阴沉的君策：“行！你爱跟就跟，但给我老实待着！不许出声，不许吓人，就当你是……是台空调！”
君策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但那眼神里的倨傲和不耐烦，明晃晃写着“与尔等草民为伍，实乃吾之不幸”。
“哇！丞歌，你今天开挂了吗？怎么感觉店里这么凉快？”刚推开奶茶店的门，同事就惊喜地叫了起来，一边擦着柜台一边舒服地眯起眼，“老板终于舍得换新空调了？这制冷效果也太好了吧！”
另一个男同事也夸张地搓了搓胳膊：“是啊是啊，一进门那股燥热就没了，凉飕飕的，舒坦！”
莫丞歌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眼角余光瞥向那个自动飘到最角落、抱着手臂、一脸“尔等蝼蚁不配与吾共享清凉”的君策。
那家伙周围三米内，温度起码比外面低了十度！他干巴巴地应和：“呃……可能……是今天风大吧？” 心里却在疯狂吐槽：哪里是风大，分明是你们店里杵了个千年冰窖！
他换上围裙，努力忽略角落里那个源源不断散发着寒气的“大麻烦”，开始忙碌。点单，摇杯，封口，动作麻利。
大概是店里难得的凉爽吸引了不少人，生意比平时还好。莫丞歌忙得脚不沾地，倒也暂时把身后的“人形空调”抛在了脑后。
下午三四点，高峰期刚过。莫丞歌正靠着柜台喘口气，一个穿着时髦、笑容阳光的女生走了过来，点了一杯招牌波波奶茶。等莫丞歌做好递过去时，那女生却没立刻接，反而笑嘻嘻地看着他：“小哥哥，你做的奶茶真好喝，人也好帅。方便加个微信吗？下次来还找你点单。”
桃花？！
莫丞歌眼睛瞬间亮了！天知道他这二十二年桃花运有多惨淡，走在路上连狗都是公的。难道今天转运了？他顿时来了精神，脸上堆起灿烂的笑容，手忙脚乱地去掏手机：“方便！当然方便！你扫我还是我扫……”
“你”字还没说完，异变陡生！
那女生刚把手机掏出来，解锁屏幕，还没来得及递到莫丞歌面前。突然，一股极其阴冷、带着无形力量的风猛地从他手机下方卷起，那风诡异至极，仿佛凭空而生，带着刺骨的寒意！
“啊！”女生惊呼一声，手一抖，手机脱手而出！
啪嚓——！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响起。那部崭新的手机，屏幕朝下，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砖上。
蛛网般的裂痕瞬间爬满了整个屏幕，碎玻璃渣四溅。
女生目瞪口呆，心疼得脸都白了：“我的手机！刚买的！”
莫丞歌也懵了，下意识地看向角落——君策依旧抱着手臂站在那里，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但莫丞歌清晰地看到，他那双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冰冷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幽光。
还没等她弯腰去捡，一个低沉阴森、仿佛贴着耳廓响起的男声，带着浓重的腐朽气息和令人骨髓冻结的寒意，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
“我的人，也是你这等蝼蚁能觊觎的？”
那声音太近了！太冷了！带着一种非人的恐怖感！女生浑身汗毛倒竖，猛地抬头，惊恐地环顾四周——除了同样一脸懵逼的莫丞歌和几个好奇张望的同事，什么都没有！可那声音，那冰冷的、带着杀意的气息，真真切切！
“鬼……鬼啊——！！！”女生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连地上的手机碎片都顾不上捡，连滚带爬地冲出奶茶店，速度快得像后面有厉鬼索命。
店里一片死寂。众人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
莫丞歌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怒火在胸腔里熊熊燃烧，几乎要把君策那点阴气都烧干。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点纯阳血，要么都抽干了浇死…啊不，浇散这个死鬼得了！
出租屋的门被莫丞歌狠狠甩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君策！你他妈是不是有病！”莫丞歌转过身，双眼赤红，指着飘在客厅中央、一脸漠然的君策咆哮，“谁让你动手的？！那是我的客人，我的桃花！你凭什么！凭什么干涉我的生活？！还摔人家手机，你知不知道那要赔多少钱！你个死了百年的老古董懂不懂现代法律啊！”
君策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凝实了一些，周身的寒气却比在奶茶店时更盛。
他微微抬起下巴，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没有丝毫愧疚，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令人窒息的占有和冰冷的不悦。
“凭你是我的夫人。”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硬度，字字砸在莫丞歌的神经上，“天地鬼神为证，契约在此，你便是我的人。此乃铁律，岂容他人染指？区区凡物，摔便摔了，有何可论？”那语气，仿佛摔的不是一部价值几千的手机，而是一件碍眼的垃圾。
“铁律你妈！契约你妈！”莫丞歌气得浑身发抖，口不择言，“那都是封建糟粕！是迷信！是无效的！现在讲法律！法律懂吗？《民法典》婚姻自由，恋爱自由！”
“你一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鬼，凭什么管我？！你这简直就是非法拘禁！是精神控制！是变态！”
“法？”君策像是听到了极其可笑的东西，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充满讥诮的弧度。
“阳世律法，管得了幽冥契约？管得了命格红线？莫丞歌，你未免太天真。”
他向前飘近一步，无形的压力排山倒海般涌来。
“认清你的身份，莫丞歌。”
“你的命，你的人，自契约缔结那日起，便刻上了我的印记。生生世世，皆属吾有。旁人觊觎，便是找死。”
“放屁！老子只属于我自己！”莫丞歌梗着脖子怒吼，眼睛因愤怒和憋屈而布满血丝，“我不管什么狗屁契约，我只知道我不想看见你，不想跟你扯上任何关系。你给我滚，立刻，马上！滚出我的房子，滚得越远越好！”
“放肆！”君策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危险，深潭般的眼底仿佛有风暴在凝聚。整个房间的温度骤降，连桌上的水杯都开始凝结细小的冰珠。
“你我命格相连，注定同生共往，你这般赶我，莫不是要同我一起魂飞魄散？”
“一起就一起！老子宁愿死也不想跟你这变态老鬼绑在一起！”莫丞歌彻底豁出去了，指着大门，声音嘶哑，“滚出去，今晚别让我看见你……爱去哪去哪，死外面最好！”
君策死死盯着莫丞歌因愤怒而扭曲的脸，那张阴郁俊美的脸上，清晰地浮现出一种被冒犯尊严的极致冰冷和震怒。
他眉头紧锁，周身逸散的黑气剧烈翻涌，寒意刺骨。
最终，他没再说话。只是深深地、冰冷地看了莫丞歌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千年寒潭深处翻涌的漩涡。带着愤怒、倨傲、以及被驱逐的……憋屈。
下一秒，他的身影倏然变得极其虚淡，如同一缕被风吹散的青烟，无声无息地穿透紧闭的房门，消失在外面的夜色里。
房间里的寒意并未立刻消散，但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确实离开了。
莫丞歌脱力般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门，大口喘着粗气，胸腔里充满了屈辱、愤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冷战开始了。
他赢了，还是输了？他不知道。
莫丞歌只知道，他暂时不想再看见那张阴魂不散的鬼脸。
他草草洗漱，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满心的烦躁，把自己摔进那张不算柔软的床铺。
身体累到了极致，精神也被折腾得麻木。冰冷的空气包裹着他，竟意外地带来一丝诡异的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在意识彻底沉沦于梦乡边缘的混沌时刻。
一只冰冷的手。
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试探的力道，极其轻柔地，拂过他因愤怒和疲惫而微微蹙起的眉心，掠过他滚烫的眼睑，最后，停留在他的脸颊上。
那触感冰凉刺骨，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亡者的、沉寂百年的孤寂与……某种笨拙的安抚。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