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伴（一）

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那日试炼的场景，如同刀刻般清晰。失去双腿时的剧痛仿佛还在，而更甚的是师尊那失望至极的眼神，像是一记重锤砸在心底。同门师兄弟们的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还有那些毫不掩饰的嘲笑声，如潮水般涌来，将他的自尊一点点吞噬殆尽。

白九思眼神中闪过一抹痛苦，闭了闭眼，他开口道：“云姝，我的腿好多了，不用喝药了。”

连续这么多天的相处，白九思已经看出来，云姝并不富裕，现在还添上了自己这个拖油瓶……

“这段时间，辛苦你照顾我，接下来……”

话音未落，云姝突然打断了他。也不知她从何处变出两把拐杖，双眼亮得像是燃起了星辰，满是期待地望向白九思：“真的吗？那我们从今天起，重新练习走路吧！”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掩不住的雀跃。

云姝将拐杖递给白九思：“顾郎中说了，只要坚持，肯定会有效果的！”

白九思：……

“没关系，我陪着你。”见白九思沉默不语，云姝误以为他在犹豫，便毫不犹豫地揽下了这份责任。她语气坚定，眉眼间满是自信：“今天我们就开始训练，一切包在我身上！”

似乎是察觉到主人的高兴，门口的大黄狗也叫了一声。

白九思蹙眉：“我的意思是，我想离开……”

“你都没法走路，怎么离开？”云姝理所当然的说道：“就算要走，也要等腿好了呀！”

＊

“你把半边身体靠在我肩膀上。”架着白九思，云姝开口透着轻微的喘。

毕竟是个成年男子的重量，云姝显得有些吃力。仅仅是屋内到屋外这段短暂的距离，她的额头便已悄然布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

白九思从未和人这般靠近过，对方还是个女子……被拉近的这段距离，完全不适应，甚至还有一份难堪。

有朝一日，自己居然要靠一个女子，才能下地行走……

“我不走了。”

云姝像是没听见，又架着白九思往前多走了一步：“都已经走出门了，再往前走几步。”

她哄着白九思：“只要我们多练习，肯定会好的。”

这种没有原因的善意更让白九思烦躁，语气都严厉了几分：“我说了，不走了。”

即便命运早已注定自己将成为一个废物，他也只需默默待在角落便已足够，并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尤其是这种毫无缘由的善意，像一束突兀的光闯入黑暗，令他心绪难平。这种无法解释的关怀，反而让他的内心泛起波澜，甚至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在意，仿佛被看穿了伪装，又仿佛是某种软肋被无意触碰。

察觉到白九思的烦躁，云姝轻声安抚：“那你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好不好？昨天王婆婆教给我的红烧肉，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想吃。”

“那你想吃什么？”云姝看着白九思，眼睛依旧亮晶晶的。

凝视着那双眼睛，白九思的心中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酸楚。曾经的他，是众人仰望的天之骄子，而如今，连最基本的自由都被剥夺，连出门、用餐这样稀松平常的事，都需仰仗他人安排。一念至此，怨愤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他的双手猛然攥紧，手臂用力一挥，竟直接将云姝推了出去。

“嘶——”

一声痛呼声中，白九思也失去了支撑，同样摔倒在地。

云姝捂着胳膊，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刚才白九思那一下力道可不小，她的右臂上留下了一道显眼的擦痕，鲜血正从中渗出，凝聚成一颗颗细小的血珠。她试着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臂，顿时疼痛袭来，让她眉头微蹙。

“好端端的，你推我干什么？”看着白九思，云姝委屈开口：“我又招惹你不高兴了？”

倒在地上的白九思，挣扎着想要自己爬起来，难堪的是……

根本爬不起来。

云姝精致的小脸，如今却被尘土侵袭，显得狼狈不堪。那模样，宛如被随手丢弃在地的破布娃娃，虽仍残留着几分精致，却已满是破碎之感。

从来没有这样过……

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是如此模样……

白九思绝望的闭上眼睛，这种爬不起来的难堪，有这么一瞬间，白九思甚至觉得：

还不如死了。

活着一点意义也没有……

见白九思半天不说话，云姝一声叹息，还是上前一步，扶起了对方：“我说你何必呢，也不知道你成天都在想什么……”

拍拍白九思身上的灰，她劝到：“好死不如赖活着，不就是两条腿吗，顾郎中说了，肯定会好的！”

这样的谎言说了太多次，云姝甚至已经麻痹了自己……

但白九思心里很清楚，自己这双腿……

永远也好不了。

自己接下来，会永远成为一个废物……

想到这里，一直高高在上的道门兵人，眼神彻底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