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的指肚微顿，轻轻按在那最后一笔的末尾。本该顺势写下“凝”，心绪却像被窗外漫天的飞雪缠裹住了，沉沉坠了下去。

　　一种莫名的滞涩堵在胸口。叫这个名字，偏生在这样的时刻降临了一场不合时宜的雪。仿佛是命运的笔误，或是某种沉默的讽刺。

　　就在这时，窗台上，她被雪花包裹的思绪深处，那一片寂静的白里，忽然透进了一点异样的清辉。苏凝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这抹微光攫住，长久积郁在眼底的灰蒙仿佛被瞬间擦亮，溢出纯粹的好奇。那光芒初时如冬夜最遥远的星辰，微弱却执著，在纷扬的雪幕中静静闪烁。

　　“好漂亮啊……”她忍不住低喃，声音轻得仿佛窗上转瞬即逝的雾气。幽居在这四方病房里太久，日复一日的苍白墙壁与消毒水气味，早已磨钝了对色彩的感知。这偶然闯入视线的、带着生命律动的光芒，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在她沉寂的心湖里漾开微澜。

　　光晕缓缓漂移，近了，更近了——它竟似活物一般，朝着她飘来。苏凝雪屏住了呼吸，冰凉的玻璃被她无意识贴得更紧。她的腿脚早已失去了移动的能力，被禁锢在这冰冷的方寸之间，但视力依旧清明，清晰地捕捉着这不合常理的奇景。

　　就在苏凝雪痴迷地、带着强烈渴望伸出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它的边缘时，那光，像一滴融化的星河、一缕有了灵识的暖流，竟倏然一缩，化作一道难以言喻的温流，径直穿透了她单薄病服的布料，甚至仿佛穿透了皮肤，无声无息地钻入她冰冷的掌心，继而顺着她的手臂脉络，瞬息间流淌进了她的心口！

　　“啊！”

　　一种无法形容的酥麻感，带着奇异的温暖和电流般的微刺，从心脏为中心轰然炸开，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尤其是那常年如枯木般无知无觉的双腿！这感觉太过突兀，太过霸道，远超她长久困囿于病榻的认知。她低低惊呼一声，眼前的世界骤然旋转、模糊。

　　浓重的疲惫感如同深海暗涌，拽着她急速下坠。意识仿佛断了线的风筝，摇摇晃晃地沉入一片温暖的、光怪陆离的混沌里。

　　在这片迷离的光影和暖意中，一个身影悄然浮现，轮廓缥缈，却散发着夺目的光。

　　她看到了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身影。飘逸的长发，流淌着月光也无法比拟的纯净，比窗外纷扬的雪絮更显剔透洁白，根根发丝都仿佛凝结着微光。一身长裙是深邃辽阔的海之蓝，如同凝固的极地穹顶，缎面般的质地在无形的风中轻轻拂动，一直柔顺地垂坠至赤裸的、宛如冰雪雕琢的足踝。

　　“你是天使吗？”苏凝雪的视线粘牢在那身影上，声音轻飘得如同窗缝中逸入的风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本能地压低了每一个音节，仿佛生怕略重的呼吸便会惊扰了这片美得不真实的幻境，拂散了眼前这冰雪雕琢、辉光凝成般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