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的阳光,被赛道旁的金属围栏切割成刺眼的碎片。
林野站在维修区的阴影里,指尖夹着支没点燃的烟,目光死死盯着赛道上那辆银灰色的赛车。引擎的咆哮像被压缩的惊雷,贴着地面滚过来,震得人耳膜发颤——那是他的车,“猎隼”,刚在最后一个弯道被对手超了半个车身。
“驰哥,最后一圈了!”对讲机里传来机械师阿哲的吼声,带着电流的杂音,“油量够,拼一把!”
林野没说话,只是咬了咬牙,把烟扔在地上,用军靴碾灭。他穿着一身炭黑色的赛车服,领口拉链松了两颗,露出线条利落的锁骨,脖颈上还挂着未摘的头盔,镜片反射着赛道的白光,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留下一截紧抿的、线条冷硬的下颌。
他是“风速”车队的王牌,也是国内最年轻的场地赛冠军。圈内人都说林野开车像不要命,过弯时总敢压到极限速度,轮胎磨出的青烟和他眼底的狠劲一样,带着股破釜沉舟的野气。
但今天,他有点不在状态。
“猎隼”的引擎声突然拔高,像濒死的野兽发出怒吼。赛道上,银灰色的车身猛地切向内线,与前车的距离瞬间缩短,两车的后视镜几乎要蹭到一起。看台上爆发出惊涛骇浪般的欢呼,连维修区的 mechanics 都攥紧了拳头。
林野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死死扣着方向盘,视线里只有前车的尾灯和不断逼近的弯道。他能闻到刹车盘过热的焦糊味,能感觉到车身因为极限倾斜而产生的细微抖动——这些都是他最熟悉的信号,像血液里流淌的本能。
“漂亮!超了!”阿哲的吼声几乎要掀翻对讲机,“冲线!”
银灰色赛车率先冲过终点线的瞬间,林野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地面划出两道黑色的印记,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车稳稳停在了缓冲区。他摘下头盔,随手扔在副驾,扯掉脖子上的吸汗带,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赛车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阳光直射在他脸上,能看清他眉骨处那道浅浅的疤——去年在珠海赛道撞墙时留下的,像条蛰伏的小蛇,让他本就锋利的五官更添了几分野性。
“驰哥牛逼!”阿哲拿着水瓶跑过来,隔着车窗递给他,“今天这最后一超,够他们吹半年的!”
林野拧开水瓶,灌了大半瓶,喉结滚动的弧度在阳光下格外清晰。他没接阿哲的话,目光越过维修区的围栏,落在了不远处的观众席出口。那里站着个女孩,背着个巨大的相机包,正举着相机对着赛道拍照,阳光落在她微卷的长发上,像镀了层金边。
她看起来和这里格格不入。维修区充斥着机油味、橡胶味和金属碰撞的噪音,而她穿着浅色的连衣裙,裙摆被风吹得轻轻飘,像误入机械森林的小鹿。
“看什么呢?”阿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哦,好像是个摄影师,刚才就在那边拍了半天了,说是杂志社来的。”
林野“嗯”了一声,推开车门下车。赛车服厚重,贴在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他走到赛车尾部,检查尾翼的损伤,指尖刚碰到碳纤维材质,就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请问……”女孩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您是林野吗?”
林野转过身,眯起眼看向她。女孩比他想象中要矮一些,大概到他肩膀,抬头看他时,眼睛睁得圆圆的,像受惊的猫,手里还攥着相机,镜头盖没盖,显然是刚拍完。
“是。”他的声音有点哑,刚喊过,还带着引擎的余震。
“我是《极速周刊》的实习记者,我叫苏清沅,”她慌忙从包里掏出个笔记本,递过来一支笔,“能耽误您几分钟,做个简单的采访吗?关于今天这场比赛的。”
她的指尖很细,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和他布满薄茧、还沾着油污的手形成鲜明对比。林野看着那支笔,又看了看她被阳光晒得有点红的脸颊,没接。
“没空。”他丢下两个字,转身就走。
苏清沅愣在原地,手里还举着笔。她来之前做了很多功课,知道林野性格冷淡,不爱接受采访,却没想到会被拒绝得这么干脆。她看着他走向休息室的背影,宽肩窄腰,赛车服包裹的线条充满力量感,像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他一直这样?”她问旁边的阿哲。
阿哲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驰哥就这样,除了赛车,别的事都懒得搭理。不过……”他话锋一转,冲苏清沅挤挤眼睛,“他刚才看你的时间,比看奖杯还长。”
苏清沅的脸颊莫名有点热,她低下头,翻开笔记本,上面已经写好了采访提纲,最后一条是:“作为最年轻的冠军,你觉得赛车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咬了咬唇,抬头时,林野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休息室门口。
下午的维修区渐渐安静下来,大部分车队都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苏清沅背着相机包,沿着围栏慢慢走,想拍点维修区的细节。她蹲在地上拍一组扳手和螺丝的特写时,镜头里突然闯进一只军靴。
她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对上林野的眼睛。
他换了身黑色的T恤和工装裤,袖子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手里拿着个黑色的背包,应该是准备走了。
“拍这个?”他的目光落在她的相机屏幕上。
“嗯,”苏清沅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想记录点赛场背后的东西。”
林野没说话,视线扫过她的相机包,又落回她脸上:“刚才的问题,想知道答案?”
苏清沅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采访:“嗯,方便的话……”
“赛车是我的命。”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步伐很快,军靴踩在地面的声音笃笃作响,像在为这句话敲下句号。
苏清沅愣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通道口,手里的相机还开着,屏幕上定格着那只军靴和散落的工具,背景里能隐约看到赛道的残影。
她忽然拿起相机,对着他消失的方向按下快门。虽然只拍到空荡荡的通道,但她好像能透过镜头,看到那个男人坐在赛车里的样子——专注、狠戾,像驾驭风的猎手。
夕阳西下时,苏清沅背着相机包走出赛车场。晚风带着赛道特有的橡胶味吹过来,她低头看了看相机里的照片,最后一张是林野冲线的瞬间,银灰色赛车像道闪电,而她的笔记本上,“赛车是我的命”那行字,被她用红笔轻轻圈了起来。
她忽然觉得,这个看起来冷漠又危险的赛车手,和他的世界,好像比她想象中更有意思。
就像引擎的轰鸣,一旦钻进耳朵,就再也忘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