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赛车场的雾气还没散。
苏清沅背着相机包站在维修区入口时，被保安拦了下来。“实习生证不能进内场，”保安指了指她挂在脖子上的证件，“得有车队发的临时通行证。”
她这才想起昨天临走时，主编匆匆塞给她的实习生证根本不管用。《极速周刊》是小杂志社，能拿到赛场采访资格已经不容易，临时通行证这种东西，大概是轮不到她这个新人的。
雾气沾在睫毛上，有点凉。苏清沅咬了咬唇，看着维修区里已经忙碌起来的车队—— mechanics 正围着赛车检查轮胎，扳手敲击金属的“叮当”声穿透雾气传来，混着远处引擎的试音声，像首粗粝却鲜活的晨曲。
她还想拍点林野练习的画面。昨天他那句“赛车是我的命”，像颗种子落在心里，让她格外想知道，这个把命系在方向盘上的人，在赛道之外是什么样子。
正犯愁时，身后传来阿哲的声音：“哎，是昨天那个记者妹子？”
苏清沅回过头，看见阿哲推着个轮胎过来，工装裤上沾着机油。“你怎么在这儿？进不去？”
她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我的证……用不了。”
阿哲了然地笑了：“没事，跟我来，就说你是我们队请的摄影助理。”他冲保安挥了挥手，“张哥，这是帮我们拍宣传照的，昨天跟林队说过的。”
保安没多问，放了行。苏清沅跟着阿哲往里走，雾气里的机油味更浓了，还混着橡胶被加热的淡味，是属于赛场的、独有的气息。
“驰哥在那边调车呢，”阿哲指了指维修区深处，“今天练耐力赛，得跑满五十圈，够他受的。”
苏清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林野正蹲在“猎隼”的前轮旁，手里拿着个扭矩扳手，低头看着轮胎的参数表，侧脸在雾蒙蒙的光线下显得柔和了些，眉骨的疤没那么锋利了。
他没穿赛车服，还是昨天那件黑色T恤，袖子卷着，露出的小臂上沾了点油污，和他专注的神情形成奇妙的反差——像头收起利爪的猛兽，暂时卸下了攻击性。
苏清沅下意识地举起相机，想拍下这个瞬间。镜头刚对准他，相机却“咔哒”一声，屏幕突然黑了。
她愣了一下，按了几次开机键，屏幕毫无反应。昨晚整理照片到太晚，忘了充电，现在彻底没电了。
“怎么了？”阿哲凑过来看了看，“没电了？”
“嗯，”苏清沅有点沮丧，把相机塞回包里，“我带了备用电池，好像……落在宿舍了。”
今天的采访任务怕是要黄了。她叹了口气，正准备跟阿哲说声谢谢就离开，身后忽然传来林野的声音。
“用这个。”
苏清沅回过头，看见林野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个黑色的充电宝，线已经插好了。他的指尖还沾着点黑色的油污，大概是刚从车上下来。
“车队备用的，”他把充电宝递给她，语气没什么起伏，“能充相机。”
苏清沅愣住了，看着那个印着“风速车队”标志的充电宝，一时忘了伸手。昨天他还对她冷言冷语，今天怎么会……
“拿着。”林野把充电宝塞进她手里，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掌心，他的指腹带着薄茧，有点糙，却意外地不扎人。
“谢、谢谢。”苏清沅慌忙接过，把充电宝连在相机上，屏幕很快亮起，显示正在充电。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暖，又有点慌。
林野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回赛车旁，继续和 mechanics 讨论着什么，声音压得很低，只能听见“胎压”“避震”之类的词。阳光慢慢穿透雾气，落在他肩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刚好罩住她脚边的相机线。
阿哲在旁边偷偷撞了撞苏清沅的胳膊，挤眉弄眼：“看吧，我就说驰哥不是真冷漠。”
苏清沅没说话，低头看着充电的相机，屏幕上还停留在昨天拍的赛道照片。她忽然想起昨晚查资料时看到的——去年珠海那场事故，林野的车失控撞墙，他从变形的驾驶舱爬出来时，第一句话是问“车还能不能修”。
那时他眉骨的伤刚划开，血顺着脸颊流，眼神却死死盯着冒烟的赛车，像在看自己的半条命。
“他去年的伤……”苏清沅忍不住问阿哲，“现在没事了吧？”
阿哲的笑容淡了点：“身体没事，就是留下点后遗症，阴雨天会头疼。医生让他歇半年，他三个月就偷偷跑回赛道了，谁劝都没用。”他叹了口气，“对他来说，一天不碰方向盘，比割肉还难受。”
苏清沅的心轻轻揪了一下。她抬头看向林野，他正弯腰检查刹车盘，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绷得很紧，像根随时会断的弦。
相机充到一半电时，练习赛开始了。
林野换上赛车服，坐进“猎隼”时，苏清沅刚好举着相机站在围栏边。他戴头盔的动作顿了一下，隔着茶色镜片看了她一眼，然后“咔”地扣紧头盔，发动了引擎。
银灰色赛车像道闪电冲出维修区，引擎的咆哮瞬间撕裂晨雾。苏清沅举着相机，镜头紧紧跟着赛车的轨迹——他过弯时车身倾斜的角度几乎贴地，轮胎卷起的水雾在镜头里炸开，像朵转瞬即逝的白玫瑰。
她忽然懂了他说的“赛车是我的命”。不是夸张，是他坐在驾驶舱里时，整个人都在发光，那种专注、那种与车融为一体的默契，像生命最原始的悸动。
练习赛结束时，苏清沅的相机又快没电了。她拔下充电宝，想还给林野，却看见他正被一群记者围着，大概是刚才练习赛的成绩太亮眼。
记者们的问题像连珠炮：“林野，下周末的上海站有信心卫冕吗？”“听说你拒绝了国外车队的邀请，是真的吗？”“去年的事故对你现在的驾驶风格有影响吗？”
林野皱着眉，显然不耐烦，只丢下句“无可奉告”，就拨开人群往外走。他的目光扫过围栏时，正好对上苏清沅的视线，脚步顿了顿。
苏清沅赶紧跑过去，把充电宝递给他：“谢谢你的充电宝。”
“不用。”他接过，随手递给旁边的阿哲，视线落在她的相机上，“拍到了？”
“嗯，”苏清沅点头，翻开相册给他看，“拍了些练习赛的画面，还有……你检查赛车的样子。”
她翻到那张他低头看参数表的照片，阳光透过雾气落在他侧脸，油污在小臂上格外清晰，眼神专注得像在看什么珍宝。
林野的目光在照片上停了两秒，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转身时，忽然说了句：“明天带足电池，我让阿哲给你办通行证。”
苏清沅愣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通道口，手里还捏着相机背带。阳光彻底驱散了雾气，照在她脸上，有点烫。
阿哲凑过来，笑得一脸促狭：“听见没？驰哥这是……允许你跟拍了？”
苏清沅低下头，看着相机里的照片，指尖轻轻划过屏幕上林野的身影。引擎的余震好像还在耳边，和心里那点莫名的悸动一起，嗡嗡作响。
她忽然觉得，这个满是机油味和轰鸣声的世界，因为某个人的存在，变得格外值得探索。
就像赛车需要引擎才能跑起来，有些心动，也需要一个恰到好处的瞬间，才能悄悄发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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