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比赛当天,苏清沅比太阳起得还早。
她特意穿了双防滑鞋,相机包背得紧紧的,走到维修区入口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阿哲已经在等她,手里拿着个橙色的马甲:“驰哥特意让我给你的,穿这个能进内场最前排,离发车区就两米。”
马甲上印着“风速车队工作人员”,布料有点硬,却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苏清沅穿上马甲,跟着阿哲往里走,赛道旁的看台上已经坐了不少人,人声鼎沸像涨潮的海,和维修区的紧张肃穆形成奇妙的对比。
“猎隼”停在发车区第三顺位,银灰色车身在晨光里亮得晃眼。林野正在做最后的检查,他穿着全套赛车服,头盔放在车顶,弯腰查看刹车盘时,赛车服的肩部线条绷得很紧,像拉满的弓弦。
苏清沅悄悄举起相机,镜头穿过忙碌的 mechanics,落在他侧脸上。他的眉头微蹙,专注得像是在解一道复杂的方程式,唇线抿成一条直线,和他指间转动的扳手一样,带着不容错漏的精准。
“紧张吗?”她走到他身后,声音被周围的噪音盖得很轻。
林野回过头,茶色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顿了顿:“你觉得我像紧张的样子?”
苏清沅笑了,摇摇头。他身上那股“一切尽在掌握”的气场,比赛车的引擎声更有说服力。
“但我紧张,”她坦白道,举了举相机,“怕拍不好。”
林野没说话,伸手拿起车顶的头盔,扣在头上的瞬间,隔着镜片对她点了点头,像是在说“别怕”。然后他弯腰坐进驾驶舱,“咔”的一声,安全带扣紧的声音在嘈杂中格外清晰。
发车前的最后五分钟,维修区突然安静下来。所有车队都在做最后的确认,只有引擎的怠速声在空气中低鸣,像暴风雨前的宁静。苏清沅站在内场护栏边,手心微微出汗,镜头死死盯着“猎隼”的驾驶舱——林野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和她拍过的那个磨损凹陷完美贴合。
绿灯亮起的瞬间,八辆赛车同时冲出去,引擎的咆哮像炸雷般响彻赛场,轮胎卷起的青烟在赛道上弥漫开来。苏清沅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手指下意识地按下快门,镜头追着银灰色的车身,看着它在第一个弯道就超到了第二顺位。
“漂亮!”阿哲在旁边叫好,声音都在抖。
比赛进行到第十圈时,意外发生了。
第五顺位的赛车在连续弯道失控,车尾甩向内侧,刚好撞在“猎隼”的后保险杠上。苏清沅透过镜头看见,银灰色车身猛地一震,尾部的扩散器被撞得变了形。看台上发出惊呼,她的指尖瞬间冰凉。
“操!”阿哲骂了句,攥紧了拳头。
林野的反应快得惊人。他没有急着刹车,反而猛打方向盘,借着撞击的力道切向外线,避开了紧随其后的车流,车身在赛道上划出一道惊险的S形,最终稳住了阵脚,只是排名掉到了第四。
苏清沅的心跳得像要冲出胸腔,镜头里,“猎隼”的尾部明显下垂,扩散器受损会影响下压力,过弯速度肯定受影响。
“他得进站修!”阿哲急道,“不然撑不到最后!”
但林野没有进站。
他踩着油门,引擎声比刚才更烈,像头受伤的野兽在嘶吼。苏清沅看着他在直道上疯狂加速,在弯道用几乎贴地的角度超车,银灰色车身一次次逼近前车,又一次次被拉开,尾部的变形在镜头里格外刺眼。
她忽然想起他说的“赛车是我的命”。原来这命里,不止有荣耀,还有这样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劲。
比赛还剩最后五圈时,“猎隼”的引擎突然发出异响,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看台上的观众开始起哄,连解说员都在说“风速车队的林野可能要退赛了”。
苏清沅的眼眶有点热,镜头里,林野的侧脸绷得像块铁板,却始终没有松开油门。
最后一圈,奇迹发生了。
排在第三的赛车突然爆胎,冲进了缓冲区。林野抓住机会,在最后一个弯道连超两辆车,银灰色车身带着变形的尾部,像道踉跄却决绝的闪电,冲过了终点线——最终排名第二。
冲线的瞬间,林野没有像往常一样急刹,而是慢慢把车开到维修区。他推开车门时,苏清沅才发现,他的左手在发抖,大概是刚才撞击时被方向盘硌到了。
mechanics 围上来检查车况,阿哲红着眼眶骂:“你疯了?扩散器都撞烂了还不进站!命不要了?”
林野没理他,摘下头盔扔在地上,汗水浸透的头发贴在额角,眉骨的疤在汗水中更清晰了。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苏清沅身上,嘴角忽然扯出个笑,有点狼狈,却格外亮。
“拍到了吗?”他问,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苏清沅举起相机,屏幕上是他冲线时的侧脸,背景里变形的尾部扩散器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拍到了,”她的声音有点抖,“拍得很清楚。”
林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跟着车队去了医疗室。他的步伐有点踉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像根终于松弛下来的弦。
赛后的新闻发布会,林野没去。
苏清沅背着相机包找到他时,他正坐在维修区的长椅上,左手缠着纱布,阿哲在旁边给他递水。夕阳落在他身上,把赛车服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只收拢翅膀的鸟。
“为什么不进站?”她在他身边坐下,轻声问。
“没时间,”他喝了口水,喉结动了动,“进站最少损失四十秒,追不回来了。”
“可车快散架了,你手也伤了……”
“车能修,手也能好,”林野打断她,转过头看她,眼底的红血丝还没退,却很亮,“但比赛只有一次。”
苏清沅看着他,忽然说不出话。他的世界好像很简单,只有“能”和“不能”,“要”和“不要”,没有那么多权衡和退路,像赛车的直线加速,目标只有终点。
她翻开相机,把最后一张照片调给他看——不是冲线的瞬间,是他比赛中过弯时的侧脸,阳光从头盔的缝隙漏进来,照亮了他紧抿的唇,背景里是模糊的赛道和观众席,却能清晰地看到,他的余光似乎落在了内场的方向。
林野的目光在照片上停了很久,久到苏清沅以为他没看见那道余光时,他忽然开口:“明天……有空吗?”
苏清沅愣了愣:“嗯?”
“带你去个地方,”他站起身,把头盔夹在腋下,“看真正的‘猎隼’该是什么样子。”
夕阳把他的影子和她的叠在一起,维修区的灯光次第亮起,引擎的余响还在空气中震荡,像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邀约,奏起了低沉的序曲。
苏清沅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心动,就像赛车过弯时的离心力,明知危险,却忍不住向他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