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火为证

“做我的擦脚布怎么样？”谢丹尔斜睨着眼前的人，眼角眉梢都浸着嘲弄，“总好过守着个死皇帝当你的骑士，不是么？”

他本想看看对方恼羞成怒的模样，话音未落，却听“哐当”一声巨响——克沃普手中的长剑脱手而出，在冰冷的地砖上滑出半道弧线，发出刺耳的嗡鸣。

下一秒，那个曾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男人竟俯身单膝跪地，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攥住了谢丹尔染血的手，先用指腹轻轻蹭去那抹刺目的红，随即俯低头，竟将那带血的指尖含进了唇间，虔诚地印下一个吻。

那双眼眸里的坚定太过灼人，像烧红的烙铁要烫穿皮肉，反倒让谢丹尔后背倏地窜起一股寒意，像是被毒蛇的信子舔过。

“我愿意成为你的剑。”克沃普的声音带着刚从唇齿间溢出的湿意，低沉得像埋在土壤里的火种。

谢丹尔的心脏猛地一缩，那点意外的快意还没来得及在舌尖化开，更汹涌的嫌恶已如潮水般漫了上来。

他狠狠抽回手，用指腹狠狠碾过方才被触碰的地方，转而将那点温热的血污恶狠狠地掼在克沃普脸上。

谢丹尔眯起眼，眼神里的鄙夷几乎要凝成冰碴——可他分明看见，克沃普的眼尾竟微微泛红，喉结几不可察地滚了滚，像是有根羽毛正顺着脊椎往上爬，痒得他几乎要战栗。

“既然这么想攀附，这烂摊子就归你了。”谢丹尔转身时袍角扫过克沃普的肩头，带起一阵冷风，“给你一个时辰。做不好，就趁早滚远点，别脏了我的眼。”

克沃普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手指在膝头蜷了蜷。他收拾过尸山血海的战场，却没学过如何抹去刀刃上的血痕、地上的污渍——这分明是谢丹尔故意出的难题，想让他知难而退。

可他望着满地狼藉，忽然低低笑了一声。只说“收拾”，又没说要复原如初……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心底生根发芽：一把火烧干净，岂不是最彻底的“收拾”？

那夜，皇帝寝宫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火光将半个夜空染成焦红，浓烟滚滚直上，仿佛要把星月都吞进肚子里。

烈焰贪婪地舔舐着雕花的梁柱，金箔装饰的窗棂在火中扭曲、熔化，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像是无数冤魂在哭号。

宫人们都远远地站着，或躲在廊柱后，谁也没有动。救火的水桶就放在墙角，却像生了根一般。或许是不敢，或许是不愿——这座囚禁了太多人的牢笼，终于要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坍塌了。

那些被丝绸掩盖的龌龊、被珠宝堆砌的罪恶，连同着鎏金的床榻、绣着龙凤的帷幔，都在火中蜷成灰烬。

克沃普寻到谢丹尔时，他正坐在婴儿房的摇篮边。

卧房里只点着一盏琉璃小夜灯，暖黄的光晕淌在谢丹尔脸上，柔和了他平日里如刀刻般的轮廓，连垂落的金色发丝都泛着温顺的光泽。

八音盒里的摇篮曲正低低盘旋，他一手搭在摇篮边缘，指尖随着旋律轻轻点着，另一只手则一下一下轻拍着孩子的后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易碎的琉璃。

谁能想到，几个时辰前，正是这双手，干脆利落地终结了摇篮里孩子父亲的性命。

谢丹尔抬眼时撞见门口的克沃普，长睫如蝶翼般颤了颤，那双总是盛满戾气的眸子里此刻浮着淡淡的倦意，像蒙了层薄雾。

他朝克沃普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又朝门外偏了偏头，示意他在外面等着。

随后，他俯身给孩子掖好小毯子的边角，连被角蹭到孩子脸颊都细心地拨开，这才起身，赤着脚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倒比我想的能干。”他靠在门框上，语气里掺了点不易察觉的赞许，像是冰面下悄悄淌过的暖流，可那点暖意还没焐热空气，他的眼神已重新覆上寒霜，“火灭后的烂摊子更麻烦，重建寝宫的事，全权交给你。”顿了顿，又补充道，“别让我失望。”

克沃普望着他眼底尚未散尽的倦色，又想起方才他哄孩子时的温柔，眼里倏地亮起一点光，像是寒夜里骤然燃起的星火。他忙单膝跪地，额头几乎要抵到地面，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雀跃：“属下遵命！定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