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沃普对此事始终被蒙在鼓里,他这次回老宅,纯粹是想看看许久未见的母亲。他对宅院里暗流涌动的算计一无所知,更想不到母亲竟会做出胆大包天的事来。
谢丹尔私下里总把克沃普的母亲称作“疯女人”,这话并非全是气头上的抱怨。
自从家族权势日渐衰败,那份从云端跌落泥潭的落差,彻底压垮了这个曾经养尊处优的女人。她的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糟糕,整日把自己锁在老宅最深处那间不见天日的房间里。
房间里常年拉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挥之不去的阴郁。
若是有人无意间推开房门,或是拉开一丝窗帘让阳光漏进来,她便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暴跳如雷,用最尖刻的语言咒骂对方,仿佛光线是什么会灼伤她的毒物。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神志不清的人,在算计谢丹尔时却总能露出惊人的清醒。她记恨谢丹尔手握家族仅剩的权力,更嫉妒对方如今的风光,几次三番借着送点心、递茶水的由头,在食物里动歪心思。
有一回她让下人送去一碟桂花糕,糕里掺了会让人腹泻不止的草药,好在克沃普及时发现,替谢丹尔吃了,才没让她得手。
每次事后被质问,她又会立刻变回那副疯疯癫癫的模样,眼神涣散地念叨着“我不知道”“不是我”,让人抓不到确凿的把柄。
谢丹尔念在克沃普的面子上,一直没对她下狠手,只是严肃地告诫克沃普,务必把母亲看管好,别再让她出来惹是生非。
克沃普每次都点头应下,可面对母亲时而清醒时而疯癫的状态,他也实在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多派几个仆人守在房门外,尽量限制她的活动。
谢丹尔彻底忍不下去了——算计自己尚可容忍,可动到陛下头上,谁也护不住她了。
“少爷,您今天怎么突然回来了?”
老管家正佝偻着身子在院里修剪月季,锈迹斑斑的剪子在他手中缓慢开合,将过长的枝条逐一修齐。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他先是愣了愣,随即抬起头,看见克沃普立在门旁,身上还带着些风尘仆仆的气息。
老人眼睛一亮,忙把剪子往花丛边一放,扶着腰慢慢直起身——他的腿疾这两年愈发重了,走快些便有些踉跄,却还是快步朝克沃普迎了上去,枯瘦的手在衣襟上蹭了蹭,像是想拍掉些草屑。
“刚从药铺过来,给母亲抓了些安神的新药。”克沃普抬手解开斗篷的系带,提起药给他看了看,看见老管家鬓角又添了些白发,他脸上的笑意柔和了几分,语气也放轻了些,“她这几日……还好吗?”
老管家脸上的皱纹蹙成一团,浑浊的眼睛垂了下去,望着脚下被踩得紧实的青石板,半晌才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昨天午后听见窗外的雀儿叫得欢,就把窗台上的青瓷瓶扔出去了,幸好没砸到人……”话没说完便停住了,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已把“不好”二字写得明明白白。
克沃普喉结动了动,伸手揉了揉眉心,声音里掺了些疲惫:“唉,也怪我……”话没说完,他瞥见老管家眼里的愁绪,赶紧收了话头,强打起精神笑了笑,“您先忙着,我进去看看她。”
老管家这才直起身,对着克沃普深深鞠了一躬,声音有些沙哑:“少爷慢走。厨房已经备着热水了,有吩咐随时叫我。”
宅子里的陈设倒是擦拭得一尘不染,红木家具的雕花缝隙里见不到半点灰渍,显然是下了功夫打理的。
只是目光扫过一圈,便觉出几分时光停滞的陈旧——墙上挂着名画边角已有些褪色,博古架上的瓷瓶缺了块不起眼的小口。
所有物件都停留在过去的模样,再没有添过新东西,仿佛这屋子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那些老旧的桌椅柜橱,在寂静里默默诉说着家族曾经的热闹。
走到茶室门口时,克沃普脚步顿了顿。靠窗那张梨花木长桌尤其显眼,桌面被摩挲得光滑温润,木纹里还藏着淡淡的茶渍。
他恍惚想起,小时候常和谢丹尔在这里分食甜点。那时候谢丹尔喜欢草莓蛋糕,尽管不爱说话,但每每看见喜欢吃的食物时,便不由自主的两眼放光。
算起来,已有十余年没再见过他那样孩子气的模样了。
如今的谢丹尔是手握权柄的公爵,府里宴席上摆的尽是精致却寡淡的餐点,连甜腻些的点心都极少出现,更别说当年那满是草莓果香的蛋糕了。
最后一次看见他吃甜点是什么时候?克沃普皱着眉想了半天,却怎么也记不清了,只觉得那段日子像桌上的茶渍,早已被岁月磨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