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沃普的手悬在母亲卧室那扇褪了漆的木门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走廊里的光线斜斜地切进来，在门板上投下他局促不安的影子，像个被钉在原地的困兽。
他来来回回在门口踱了三圈，皮鞋跟敲在地板上的声响在空荡的走廊里荡出回音，每一声都像敲在自己紧绷的神经上。“来都来了，”他对着门板低声自语，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指尖在粗糙的木纹上蹭了蹭，“总不能就这么回去。”
深吸的一口气里带着灰尘和旧木头的味道，他终于抬起手，指腹轻轻落在冰凉的门把手上，然后试探着敲了三下——笃，笃，笃。
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他甚至怀疑屋里的人根本听不见。
“母亲，”他把声音压得又低又柔，像怕惊扰了什么，尾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是我，克沃普。您……愿意开开门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老槐树的叶子被风卷着沙沙作响。他等了片刻，门板后始终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坠着，一点点沉下去，连带着肩膀也垮了下来。
“算了。”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扯出半分笑意，转身准备离开时，身后突然传来“吱呀——”一声。
那声音又尖又涩，像生锈的铁器在摩擦，在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克沃普猛地回过头，只见门板不知何时已经开了条缝，窄窄的一道，刚好够露出里面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就在那片漆黑里，一双眼睛正静静地望着他。
那目光像浸在冰水里的玻璃，冷得发沉，还裹着化不开的忧郁，直勾勾地落在他脸上。克沃普的后颈猛地窜起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去，让他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脊背。
走廊的灯光顺着门缝往屋里淌，却只照亮了门轴上斑驳的锈迹，再往里便是浓得化不开的暗。克沃普望着那片沉沉的黑暗，喉结动了动，连忙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里带着刻意装出的轻松：“母亲，您怎么又不开灯？这屋里黑沉沉的，仔细伤了眼睛。”
他说着便想往门里探探身，可那道缝却像被无形的手卡住，再没多开一分。
黑暗里的目光陡然冷了几分，像淬了冰的针，直扎过来。“走狗。”女人的声音从阴影里飘出来，又干又哑，像是许久没动过的老物件，带着蚀骨的怨怼，“你还回来做什么？”
克沃普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裤缝，布料被捏出几道褶子。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声音低得像怕被风吹走：“就是……就是回来看看您。”
“看我？”女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声从喉咙里挤出来，又涩又闷，像破旧的风箱在拉动，“有什么好看的？”
她顿了顿，那道目光像钩子似的勾在他身上，带着化不开的恨：“我变成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困在这黑屋子里，难道不是拜你和他所赐吗？”
最后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冰碴，砸在克沃普脚边，让他猛地一缩，指尖掐进了掌心。
克沃普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那些酝酿了一路的话全卡在舌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只能垂着头，盯着自己鞋尖上的灰尘，听着胸腔里心脏擂鼓似的跳动声。
女人突然动了。
门板被她往外推了推，“吱呀”声比刚才更刺耳些。随着门缝渐宽，克沃普才终于看清她的模样——脸色是那种久病不愈的蜡黄，像蒙着层灰败的旧纸，眼下的乌青重得像被人打了一拳，连带着眼窝都陷了下去。
只有身上那件深色的棉布裙子还算齐整，领口的盘扣系得一丝不苟，只是袖口磨出了圈淡淡的毛边，衬得她枯瘦的手腕像段脆弱的枯枝。
她就那么堵在门口，目光依旧沉沉地落在他身上，半晌才移开视线，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像结了冰的湖面：“楼下的晚餐该备好了，下去吃点吧。”
话里听不出挽留，就像在对一个无关紧要的客人说句客套话。
克沃普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跟在女人身后往里走。
木地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混着屋里沉闷的空气，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刚走到通往楼下的楼梯口，迎面就撞见管家慌慌张张地跑上来。
老管家平日里总是一丝不苟的制服此刻皱巴巴的，额前的银发被汗水浸得贴在头皮上，手里还攥着块被汗湿透的手帕，正急匆匆地往楼上赶。
两人在楼梯转角撞了个正着，管家猛地刹住脚，看到克沃普时明显愣了一下，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慌乱，像是撞见了什么不该见的场面。他来不及擦汗，喘着粗气压低声音道：“大公殿下……大公殿下来了，正在楼下客厅等着。”
最后几个字说得又急又快，尾音还在微微发颤，显然这突如其来的访客让他乱了阵脚。
女人的嘴角猛地向上勾起，发出一阵短促而尖锐的冷笑，那笑声像碎玻璃划过冰面，带着刺骨的寒意。她的目光扫过克沃普骤然绷紧的脸，像是在欣赏什么滑稽的戏码。
“母亲您别冲动，我去同殿下好生说。”克沃普的心猛地一沉，连忙伸手按住她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去，带着几分急切的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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