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战鼓早已被血浆和尘土糊死，敲击声沉闷如垂死巨兽的呜咽，在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骨骼碎裂、濒死哀嚎的恐怖交响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在这片猩红的泥潭中心，上官鹤如同一尊浴血而生的玄甲魔神。他身上的玄铁重甲，早已被层层叠叠、新旧交织的血痂覆盖，凝结成暗紫近黑的厚重硬壳，在惨淡的天光下反射着不祥的幽光。他手中紧握的，不再是那柄象征身份、清冷孤高的玄铁长剑，而是一柄刃口狭长、刀身厚重、泛着冰冷幽蓝的精钢战刀！刀，是楚家刀法的魂！此刻，这柄沾染了无数戎族鲜血的战刀，在他手中发出渴血的嗡鸣，刃口在无数次狂暴的劈砍中卷起细密的锯齿，如同猛兽狰狞的獠牙。

“破——！”

一声清叱，如同九天惊雷炸裂，竟短暂地压过了周遭的喧嚣！战刀在他手中化作一道撕裂混沌的银色霹雳！没有繁复的花招，只有楚家刀法淬炼出的、最纯粹的刚猛与暴烈！刀锋所过之处，空气被蛮横地劈开，发出尖锐刺耳的裂帛之声，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无形威压，悍然迎向一名策马狂冲而来的戎国骁骑百夫长！

“锵啷——！！！”

震耳欲聋的爆鸣如同金钟炸裂！百夫长手中那柄厚背宽刃、饱饮鲜血的弯刀，竟被这蕴含了恐怖力量的一刀，硬生生从中劈断！断裂的刀锋旋转着飞向半空！而战刀的余势未绝，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狠狠斩入对方肩颈连接处的锁子甲缝隙，深深楔入骨肉！滚烫的鲜血如同压抑了许久的火山熔岩，带着惊人的冲力，狂喷而出，溅了上官鹤满头满脸！

上官鹤的眼神冰冷如万载寒渊，手腕猛地一拧！刀身在骨缝中残酷地绞动！骨骼碎裂的“咔嚓”声清晰可闻！百夫长那因剧痛而扭曲、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瞬间凝固，惨嚎声戛然而止，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的巨兽，轰然从马背上栽落，溅起大片的血泥！

策马从侧翼掠过战团的南桁，眼角余光死死锁住了这一幕。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了一瞬！那霸道绝伦、一往无前的刀势！那悍然搏命、那刀锋劈开空气的尖啸，那骨肉分离的闷响…刹那间，南桁仿佛看到了楚归鸿在千军万马中纵横捭阖、所向披靡的身影！竟有七八分神似！不，甚至更多了几分属于上官鹤自身的、玉石俱焚般的清冷决绝！

沙场磨刀，生死砺锋！南桁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早知上官鹤天赋卓绝，却未曾料到，短短时日，那楚家刀法的刚猛精髓，竟已被他如此彻底地化入骨髓，融会贯通！一招一式，摒弃了所有华而不实，只剩下最简洁、最高效、最致命的杀戮本能！每一次挥刀，都带着斩断一切阻碍、甚至不惜同归于尽的决绝意志！他在乱军丛中腾挪闪击，玄甲身影快如鬼魅，刀光所及之处，如同死神挥舞的镰刀，人仰马翻，血肉横飞，硬生生在密密麻麻的敌阵之中，犁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肉胡同！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南桁胸腔里翻涌、冲撞。震撼于上官鹤近乎脱胎换骨般的惊人蜕变，欣慰于自己视若珍宝的兄弟终于绽放出足以照耀天下的锋芒。然而，一股更深沉、更凛冽的寒意也随之悄然滋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以此子展现出的恐怖悟性、坚韧心性以及在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杀伐果断，假以时日，待他羽翼彻底丰满，这偌大的天下，还有几人能轻易制衡于他？恐怕连自己…南桁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剑柄，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掠过心头。但旋即、更为炽烈的豪情与骄傲又油然升腾，瞬间压过了那丝隐忧——他的鹤儿，本就该如此耀眼！本就该立于这万人之巅！

然而，个人的神勇，在这如同巨大血肉磨盘般的战场上，终究只是投入沸水的一粒冰屑。战局的惨烈并未因上官鹤的悍勇而有丝毫减轻。对面戎军阵中，那位被称为“苍狼”的老帅呼延灼，用兵之老辣狠毒，远超常人想象。他深谙兵势之道，并不急于寻求决战，一锤定音。而是如同最狡猾、最耐心的毒蛇，将己方绝对的数量优势发挥到了极致。他指挥着麾下如狼似虎的戎族铁骑，分批次、多角度、连绵不绝地轮番冲击着联军早已摇摇欲坠的防线。每一次冲击，都如同沉重的磨盘碾过，带来大片大片的伤亡，消耗着守军士兵的体力、意志乃至最后一丝希望。联军残破的防线，如同狂风暴雨中飘摇的枯草，随时可能被彻底撕裂、吞噬。

尸骸堆积如山，渐渐形成一道道令人绝望的矮墙。伤兵的哀嚎与垂死的呻吟，汇成一首凄厉的地狱挽歌。南恒的玄甲重骑在反复的冲杀中损失惨重，他本人那身华丽的明光铠上，赫然插着三支折断的箭杆，若非甲胄精良，此刻早已成为地上冰冷尸体的一员。上官鹤更是如同从血池地狱中爬出的修罗，玄甲之上布满了刀枪劈砍的深刻划痕和箭簇撞击留下的狰狞凹坑，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翻卷，鲜血浸透了内衬的软甲，顺着臂弯不断流淌，将紧握的刀柄染得滑腻粘手，每一次挥刀都牵扯着钻心的剧痛。

这片被死亡笼罩的焦土，每一寸都浸泡在粘稠的绝望猩红之中。呼延灼稳坐中军高台，冰冷的眼神如同盘旋的秃鹫，漠然地扫视着下方如同巨大绞肉机般吞噬生命的战场，嘴角噙着一丝残忍而笃定的笑意。他在等，耐心地等待，等待那根被双方鲜血浸泡、绷紧到极限的弦，最终发出那一声清脆而绝望的断裂之音。

***

千里之外，戎国王庭。

金顶大殿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金光，却驱不散殿内弥漫的、属于权力与暮气的沉重压抑。粗犷的石柱雕刻着狰狞的狼图腾，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酥油与皮革混合的膻味。

楚归鸿一身戎国贵族的华贵紫貂皮裘，风尘仆仆却难掩眼底深藏的锐利锋芒。他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将一个大雍使者面对强邻时该有的谦卑、惶恐与恰到好处的谄媚演绎得入木三分，一口流利纯正的戎语更是毫无破绽。

“尊贵的草原雄鹰，长生天庇佑的骄子！外臣奉我大雍天子之命，日夜兼程，特为雄鹰献上延寿圣药‘九转还魂丹’！”楚归鸿的声音洪亮而充满敬畏，双手恭敬地呈上一卷盖着雍国玉玺的礼单，“此丹乃海外仙山秘传，集天地精华，能肉白骨，活死人，助大汗如巍巍天山，千秋万代，福寿永昌！” 他刻意加重了“千秋万代”、“福寿永昌”几个字眼。

“延寿圣药？”王座上的戎狄皇帝，身形依旧魁梧如山，但深陷的眼窝和浑浊的眼神却泄露了被岁月侵蚀的虚弱。长生的诱惑，对任何一个行至暮年的帝王而言，都是难以抗拒的毒药。他浑浊的眼中爆射出贪婪的精光，如同饥饿的秃鹫盯上了腐肉，死死盯着下方恭敬的使者，“呈上来！让孤王看看！”

几名身材精悍、面容普通却眼神沉静的“侍从”，捧着镶金嵌玉、流光溢彩的华美锦盒，在两侧宫廷侍卫鹰隼般警惕的目光注视下，迈着沉稳而略显僵硬的步伐，一步步走向那象征着草原至高权力的王座。他们的呼吸被刻意压制得平稳，脚步落在地毯上几近无声。

三步！两步！一步！

距离王座仅剩最后一步之遥！空气仿佛凝固，殿内落针可闻。

楚归鸿低垂的眼睑下，寒芒骤然炸裂！如同蛰伏于深渊的太古凶兽，终于亮出了它森冷的獠牙！

“献宝——！”高亢的献礼呼声陡然转成一声穿金裂石的厉啸！

为首捧盒的“侍从”猛地掀开锦盒顶盖——里面空空如也！侍卫们瞳孔骤缩，惊愕的念头刚起！寒光已自那侍从宽大的袖袍中暴射而出！一支淬着幽蓝光泽、快如闪电的袖箭，如同毒龙出洞，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噬戎狄皇帝那因贪婪而微微前倾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