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回国

夏末的阳光总是过分慷慨，毫无遮拦地泼洒在国际机场的玻璃上，折射出刺目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咖啡因和离愁别绪混合的复杂气味。郁凛湫背着小包，身边缀着一个推着行李箱的大型的、情绪明显低落的“挂件”——黄子弘凡。

黄子弘凡今天穿了件柔软的灰色连帽卫衣，帽子松松垮垮地兜在头上，几缕不听话的额发垂下来，遮住了一点眉眼，却遮不住那份几乎要具象化的低落。他亦步亦趋地跟着，一只手还推着郁凛湫的行李箱，像怕被主人遗弃但又不得不听话的小狗。

办理完托运，距离安检口越来越近，黄子弘凡的声音闷闷地从卫衣领口里传出来，带着点鼻音，像蒙上了一层水汽。

黄子弘凡学姐…真的…这就走了？

郁凛湫停下脚步，转过身。黄子弘凡立刻抬起头，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此刻湿漉漉的，眼尾甚至微微泛着红，就这么直勾勾、毫不掩饰地看着她，满眼是依恋和不舍，像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淋得透透的小狗。

变成猫变成虎，变成被雨淋湿的小狗。在遇到黄子弘凡前，郁凛湫从来没觉得这句话的杀伤力有多大。

心尖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郁凛湫叹了口气，习惯性地伸出手，指尖探入黄子弘凡柔软蓬松的发间，熟练地揉了揉，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安抚意味。他的发丝触感极好，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

郁凛湫嗯。又不是见不到了，微信随时都在。

黄子弘凡那不一样…

黄子弘凡小声嘟囔，脑袋不自觉地在郁凛湫的掌心蹭了蹭，汲取着那点熟悉的温度和气息。

郁凛湫怎么？不信我？你的微信我什么时候没回？

郁凛湫黄子弘凡同学。

郁凛湫突如其来的全名称呼让黄子弘凡愣了愣，但还是条件反射的回答了她。

黄子弘凡在！

郁凛湫你在我这里永远都是特殊的。

黄子弘凡怎么不知道，他当然清楚郁凛湫对他的特殊，毕竟不是谁都能有耐心的听完他60s的语音，还一一回复他的。所以，黄子弘凡才会如此不舍。

黄子弘凡忽然张开手臂，带着点不管不顾的莽撞，结结实实地将郁凛湫抱了个满怀。他的脸颊紧紧贴着郁凛湫的颈窝，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皮肤，声音闷在她衣领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黏糊糊的眷恋

黄子弘凡学姐…我会想你的…特别特别想。

这个拥抱用力得甚至有些莽撞，带着少年人独有的、不管不顾的热度。郁凛湫被黄子弘凡勒得微微踉跄了一下，却没有推开。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腔里那颗年轻心脏快速而有力的搏动，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

郁凛湫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黄子弘凡绷紧的后背，像安抚一只不安的大型犬。她声音里带着笑，又揉了一把他的后脑勺。

郁凛湫我也一样。

广播里催促登机的女声用甜腻却冰冷的语调再次响起，一遍遍切割着离别的时间。郁凛湫轻轻拍了拍，黄子弘凡的手臂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力道卸去，留下一种骤然失落的空荡感。他眼眶更红了，却倔强地抿着唇，不让自己看起来太狼狈。

郁凛湫看着黄子弘凡如此可怜的模样，心生怜爱，正像伸手安抚黄子弘凡，一个温热的东西就被他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她手里。

是一个小小的、用红色蝴蝶图案包装纸精心包裹的方形盒子，边角都折叠得一丝不苟。盒子不大，却沉甸甸的，带着少年手心残留的体温，像一颗被强行剥离出胸腔、仍在鲜活跳动的心脏。

郁凛湫微微怔住，指尖下意识地收拢，握紧了那份突如其来的沉甸。她抬眼看他。

黄子弘凡站在几步开外，逆着巨大落地窗涌入的光线，身影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句：

黄子弘凡落地…落地告诉我一声。

郁凛湫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将那个带着他体温的小盒子攥紧在手心，转身汇入了安检口前移动的人潮。她没有再回头，背影依旧挺拔而从容，只是握着礼物的那只手，指节微微有些泛白。

郁凛湫从来都知道真心是瞬息万变的，但黄子弘凡的真心绝对不是。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引擎的轰鸣仿佛将时间也凝固在狭小的机舱里。郁凛湫闭着眼，却没什么睡意。指尖偶尔无意识地拂过口袋里那个坚硬的、带着棱角的小盒子。

她没有拆。包装纸光滑的触感在指腹下清晰无比，像某种未解的谜题，又像一份被刻意延迟的悸动。她只是握着它，感受着那点属于他的温度在冰冷的空气中一点点消散，直至完全冷却，变得和机舱里的空气一样陌生。

当飞机终于穿透云层，降落在熟悉的城市上空，巨大的惯性将她往前推去时，郁凛湫才缓缓睁开眼。窗外是熟悉的、被灯火点亮的城市轮廓。她深吸一口气，将心里那点翻涌的情绪压下去，重新披上那层冷静自持的外壳。

推着行李车走出国际到达闸口，混杂着乡音的人声和潮湿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视线在接机的人群中逡巡，很快便锁定。

郁林夏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站在人群中自带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然而，当他的目光捕捉到郁凛湫的身影时，那层冷硬瞬间融化，嘴角扬起一个极其放松、甚至带着点傻气的笑容，大步流星地迎了上来。

郁林夏湫湫！

郁林夏的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喜悦，张开双臂，给了郁凛湫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手臂收紧，几乎要把她提起来。

郁林夏累坏了吧？走，回家！

郁凛湫被他勒得闷哼一声，脸上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回国后的第一个真心笑容，抬手捶了他肩膀一下。

郁凛湫轻点！郁林夏，我骨头要散架了！

郁凛湫目光越过郁林夏宽厚的肩膀，落在几步之外那个安静站着的男人身上。他正看着他们兄妹重逢的这一幕，唇边噙着一丝礼貌而恰到好处的微笑。

郁凛湫从郁林夏怀里挣脱出来，理了理被弄皱的外套，视线落在那位气质不凡的男人身上，带着点促狭的笑意看向郁林夏。

郁凛湫郁林夏，不出意外这就是你常说的朋友，周峻纬？

郁林夏无奈的轻轻敲了一下郁凛湫的头。

郁林夏没大没小的。

郁林夏转向周峻纬，语气带着无奈的笑意。

郁林夏峻纬，见笑了，这是我妹妹，郁凛湫。

周峻纬上前一步，脸上温和的笑容不变，向郁凛湫伸出手。

周峻纬你好，郁小姐，久仰大名，林夏经常提起你。

他的声音清朗悦耳，带着一种令人舒适的稳定感。

郁凛湫你好，叫我凛湫或者湫湫就可以。

郁凛湫大方地与他握手，指尖一触即分。

郁凛湫心理学？郁林夏，可以啊，你现在交朋友越来越有深度了。

郁林夏没好气地拍了下她的头，转身去推行李箱。

郁林夏走了，车在外面。

郁凛湫笑着跟上，手里还无意识地攥着那个红色蝴蝶包装的小盒子。

周峻纬的目光，却在她转身的瞬间，不着痕迹地再次掠过她紧握的右手，以及那个包装精致的、显然尚未拆封的礼物。这对兄妹，还有那个被紧紧攥在手里、似乎承载着某些重量的小盒子，都比他预想的更有意思。他的唇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充满兴味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