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桑博做了个梦。
梦里还是那间阁楼,油灯昏黄,上书言蹲在木箱上啃麦饼,饼渣粘在嘴角,像只偷吃东西的小兽。
他想喊她的名字,想告诉她铁卫不可信,想解释带铁卫回来时,刀疤脸的手下正用匕首抵着他的后腰。
可喉咙像被堵住,只能眼睁睁看她从枕头下摸出那把小刀,刀身的狐纹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桑博,”她笑着说,眼泪流进嘴角,咸涩漫开来,“你知道吗?萤火虫的光,是烧自己的肚子亮起来的。”
他惊醒时,冷汗浸透了衬衫。伊拉拉举着煤油灯站在床边,脸色白得像纸。“哥,你喊得好大声。”她指着窗外,声音发颤,“矿场那边……着火了。”
火光染红了半边夜空,连雪片都像是被烧红的。
桑博抓起短刀冲出去,雪地里挤满了惊慌的人,穿着睡衣的矿工,裹着毯子的妇人,怀里抱着哭嚎的孩子,嘴里喊着“机械心脏炸了”“阿斯托利亚疯了”“快跑啊,要塌了”。
他逆着人流往前跑,大衣被风吹得像面旗子,心里只有个念头——那台用天狐族心头血喂大的怪物,终于撑不住了。
废弃的七号矿洞前,铁卫队长举着剑,剑尖抵着个穿华贵长袍的老头。
老头胸口嵌着颗足球大的金属球,表面布满蛛网状的裂痕,滋滋地冒着蓝绿色的火花,把他的脸映得像具蜡像。
“阿斯托利亚议员,”铁卫队长的声音冷得像冰,“用活人献祭,该清算了。”
老头突然笑了,笑声像破旧的风箱:“你们不懂!这心脏能让贝洛伯格永远暖和,牺牲几只狐狸算什么?我儿子死在矿难里,我用他的心脏做原型……我是在救人!”他猛地扯开衣襟,金属球的光芒照亮他脖颈上的疤——歪歪扭扭的,和上书言后颈的那道,一模一样。
桑博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冰水浇透。他想起刀疤脸的话,想起“雪狼”机甲里的星银碎片,想起那半具狐狸骨架。
原来所谓的“献祭”,从来不止上书言一个。
那些年下层区失踪的天狐族,那些被铁爪帮“处理”的“麻烦”,都成了这颗心脏的养料。
阿斯托利亚突然掏出块星银矿石,核桃大小,表面凹凸不平,闪着诡异的光。他狠狠砸在地上,矿石接触空气的瞬间爆炸开来。
火光中,桑博看见无数碎片飞溅,其中一块上,嵌着半片指甲盖大的骨头,形状像片小小的树叶——像上书言那对总爱支棱着的狐耳。
是她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上去的。短刀刺入阿斯托利亚胸口时,甚至没感觉到阻力。
金属球的光芒突然熄灭,露出里面缠绕的血管和神经,像团蠕动的红色蚯蚓——那根本不是机械心脏,是用无数生灵的血肉、骨骼、神经拼凑的怪物,星银不过是包裹罪恶的外壳。
阿斯托利亚倒在雪地里,眼睛死死盯着他,嘴角涌出黑血:“你会后悔的……没有心脏,贝洛伯格会冻成冰窖……所有人都会死……”
桑博没理他。他跪在雪地里,用手疯狂地刨着矿石碎片。星银的棱角划破掌心,血珠滴在雪上,像一朵朵绽开的红梅,又被新的雪片覆盖。
手指冻得发麻,却感觉不到疼,只想找到更多——找到那半片狐耳骨,找到任何属于她的痕迹。
“找到了!”伊拉拉的声音带着哭腔,举着块沾着白毛的碎片跑过来,跛脚的身影在雪地里歪歪扭扭,“哥,你看这个!”
是块指甲盖大的布料,雪白色的,绣着细小的狐纹,针脚细密,像极了上书言那把小刀上的纹路——那天她撬开铁皮盒时,他看清了刀身的花纹,和她袖口磨破处绣的一样。
桑博把碎片攥在手心,指节泛白,几乎要捏碎布料。他忽然想起上书言撬铁皮盒的样子,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像只偷到糖的狐狸。
她说:“我能帮你找到任何东西——别人藏的钱,铁卫查不到的货,甚至是……想藏的人。”
原来她没骗人。她能找到所有东西,除了一个肯信她的人。
矿场的火灭了三天后,桑博回到了下层区。
阁楼还在,落满了灰尘。蛛网在房梁间拉成细密的网,角落里堆着擦得锃亮的零件,阳光透过蒙着蛛网的小窗照进来,在零件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床底下放着缝好的破靴,针脚歪歪扭扭,用的是块眼熟的白布条——是从她那件洗得发白的裙子上撕下来的。房梁上的烟丝用纸卷好,摆得整整齐齐,像在等主人回来。
他在枕头下找到那把小刀。刀身刻着狐纹,刀刃干净得像从未用过。
刀柄上沾着点暗红的痕迹,用指尖蹭了蹭,是早已干涸的血,结成薄薄的痂。
那天晚上,桑博坐在阁楼的木箱上,像上书言当年那样。
他啃着从上层区带的麦饼,放得太久,硬得硌牙,饼渣粘在嘴角。忽然听见窗外传来翅膀扑棱的声音,很轻,像片叶子落地。
一只萤火虫飞了进来,翅膀上沾着点灰尘,在蛛网的破洞处盘旋。绿光微弱,却在昏暗中格外清晰,像颗跳动的星子。
桑博伸出手,掌心向上。萤火虫犹豫了一下,轻轻落在他的指尖,翅膀的震动带着细小的暖意,像她当年递给他铁棍时,指尖传来的温度。
“我知道了,”他轻声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没变成星星。”
你变成了萤火虫,飞回了这个你曾短暂停留的、像迷宫的阁楼。
而我,会守着这团光,直到它烧尽最后一点余温。
就像你当年,等了我三天三夜那样。
雪又开始下了,从阁楼的破窗飘进来,落在桑博的肩头,落在萤火虫的翅膀上。绿光在雪地里明明灭灭,像永不熄灭的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