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3

那次意外发生在鳞渊境与外界海域交界的暗礁区。

这片海域素来是两界的缓冲带，暗礁如犬牙般交错，锋利的礁石尖端常年隐在水下，连最熟悉水域的老鲛人都甚少踏足。

可偏偏，只有在这片暗礁的缝隙里，才生长着“幽荧花”——一种只在满月夜绽放的奇花。

那夜的月色格外清亮，银辉穿透海水，在暗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上书言的尾鳍在水中划出轻柔的弧线，避开那些锋利的礁石尖端。她此行的目的很明确：采一朵盛放的幽荧花。

那花瓣能在黑暗中发出柔和的蓝光，像淬了月光的宝石，她前几日听丹枫提起仙舟夜晚的灯笼总不及深海的光灵动，便悄悄记在了心里。

此刻，几朵幽荧花正躲在最大的一块暗礁后，花瓣微微张合，蓝光在礁石的阴影里忽明忽暗，像谁藏在暗处的眼睛。

上书言刚伸出手，指尖还未触到花瓣，一股浓烈的腥臭味突然从身后涌来。

她心头一紧，猛地转身，只见十余头墨齿鲨正从深海游来，灰黑色的背鳍在水面划出狰狞的弧线，锋利的牙齿泛着冷光，显然是被什么血腥味吸引而来——后来她才知道，是附近海域刚有商船被海兽袭击，血腥味顺着洋流飘到了这里。

为首的那头鲨鱼体型足有寻常同类的两倍大，颌骨一张一合，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摩擦声，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她，显然将这只身形纤细的鲛人视作了囊中之物。

上书言虽有三百年修为，可面对这般凶猛的掠食者，也不由得心头一紧。

她摆动尾鳍想绕开暗礁突围，却被两头鲨鱼死死堵住去路，其中一头猛地甩动尾鳍，坚硬的吻部狠狠撞在她的侧腰，疼得她闷哼一声，银蓝色的长发瞬间被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几缕，那抹刺目的红在幽蓝的海水中格外显眼。

“该死！”她咬着牙，指尖凝聚起鲛人特有的水箭——那是用体内灵力催动的水流，锋利如刃。

可刚射出两发，就被另一头鲨鱼的尾鳍拍散。

血腥味在水中弥漫得更快，更多的鲨鱼围了上来，腥臭的气息几乎让她窒息。

它们的尾鳍拍打水面的声音越来越近，尖锐的牙齿在月光下闪着寒光，上书言甚至能看清最前面那头鲨鱼齿缝里残留的碎肉。

就在她以为躲不过这一劫，准备凝聚全身灵力做最后一搏时，一股灼热的龙息突然从身后炸开。

丹枫来得比闪电还快。

他显然是感应到了她的危机，竟维持着半龙形态——上半身仍是月白长袍的清俊模样，墨色长发被龙息吹得微微飘动，下半身却化作莹白的龙尾，鳞片在月光下泛着璀璨的光，每一片都像被打磨过的白玉。

他甚至来不及开口，金眸里已燃起骇人的怒意，龙息所过之处，海水竟被蒸腾起细密的白雾，那些原本嚣张的鲨鱼瞬间被这股威压震慑，动作滞涩了几分。

“站在我身后！”他的声音带着龙形时特有的威严，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上书言被他一把拉到怀里，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动，以及那层龙鳞下滚烫的温度。

那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竟让她瞬间安定了不少。

剩下的鲨鱼被龙息激怒，纷纷调转方向扑向丹枫。

其中一头最狡猾，趁他击退同伴的间隙，猛地从斜后方袭来，锋利的牙齿狠狠咬在他的左臂上。

“嘶——”丹枫闷哼一声，却没有松开护着她的手，反而用龙尾横扫，将那头鲨鱼抽得撞上暗礁，瞬间昏死过去。

金色的血液从伤口涌出，混着海水散开，像极了碎落的星子。

上书言看得心脏骤停，那些她心心念念的幽荧花此刻在她眼里黯然失色，远不如他手臂上的伤口刺目。

她想伸手去碰，却被他用眼神制止：“别乱动，会被波及。”

不过片刻功夫，所有墨齿鲨已被尽数击退，要么被龙息烧成焦黑，要么被龙尾抽得奄奄一息，沉入暗礁深处。

丹枫喘着气松开她，左臂的伤口仍在渗血，月白的衣袖被染得斑驳，金色的血液顺着指尖滴落，在水中荡开一圈圈细碎的光。

可他看向她的眼神，却满是后怕的温柔：“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上书言摇摇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的侧腰还在隐隐作痛，可这点痛与丹枫的伤口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她看着他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那伤口的形状与鲨鱼的齿痕完全吻合，显然是为了护她才硬生生受了这一下。龙血的温度透过海水传到她指尖，烫得她眼眶发酸。

三百年里，她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用冷傲伪装自己，族里的同辈觉得她孤僻，长辈赞她独立，可从未有人这般不顾一切地护着她。

一股陌生的情绪从心底涌上来，像潮水般漫过四肢百骸。

那情绪比冷泉的寒气更清冽，让她指尖发颤；又比龙息的暖意更灼热，烧得她心口发慌。

是感动，是心疼，更是一种让她手足无措的悸动——原来被人护在身后的感觉，是这样的。

“愣着做什么？”丹枫见她不动，忍着痛抬手想碰她的脸颊，指尖在离她脸颊寸许的地方顿住，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血的手，又收回了动作，怕弄脏了她，“我没事，持明族的自愈能力很强，这点伤……”

他的话还没说完，上书言突然一把抓住他悬在半空的手腕。

他的皮肤带着龙体温热的触感，脉搏在她掌心有力地跳动，一下一下，像敲在她的心尖上。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触碰，没有珊瑚丛的遮掩，没有水流的缓冲，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纹路，以及那因疼痛而微微颤抖的指尖。

两人都愣住了，海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只有彼此的心跳声在暗礁区回荡，又快又急，像要撞碎什么无形的屏障。

“谁、谁关心你了！”她慌忙松开手，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尾鳍在水下慌乱地摆动，带起一阵细小的漩涡，“我只是……只是怕你死在这里，污了鳞渊境的水！”话虽如此，她却转身扎进暗礁缝里，翻出一株叶片肥厚的“凝血草”——那是族里老人传下的止血良药，叶片上还沾着细小的沙粒。

她笨拙地想往他伤口上按，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这个……族里的老人说能止血，敷上就不疼了。”

丹枫看着她泛红的耳根，看着她明明手忙脚乱却偏要装作镇定的模样，突然低笑出声。

那笑声被水流滤过，带着温润的质感，像石子落在平静的湖面，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他没有躲开，任由她将带着凉意的海草按在伤口上，金眸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嗯，我知道。”

从那以后，有些东西悄然变了。

他们再在珊瑚丛旁相见时，眼神交汇的瞬间会不自觉地拉长。

丹枫的目光不再只是认真，更多了几分缱绻，像要将她银蓝色的长发、海蓝色的眼眸，都一一刻进心里。

有一次上书言说起族里的幼崽总爱扯她的头发，他听得认真，末了突然说：“你的头发很好看，比仙舟的丝绸还软。”她当时正摆弄着发梢的珍珠，闻言手一顿，抬头时正对上他的目光，那目光里的温柔让她心头一跳，慌忙移开视线，耳尖却悄悄红了。

上书言虽仍会别扭地移开视线，却总会在几秒后偷偷回望。

她发现丹枫其实很少笑，可每次看她时，嘴角总会带着浅浅的笑意，金眸在珊瑚的荧光里亮得惊人。

有一次她故意说冷泉的水比仙舟的茶好喝，他竟真的舀了一捧冷泉水尝了尝，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是不错，就是比你的歌声差了点。”气得她用尾鳍溅了他一身水，却在转身时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他们的手也开始频繁地“不经意”触碰。

丹枫从仙舟带来陆上的干果时，指尖会轻轻擦过她的掌心，那带着阳光温度的触感总能让她心跳漏半拍；上书言帮他拂去发间沾上的海草时，指腹会无意中划过他的耳廓，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瞬间绷紧的身体，然后看着他耳根慢慢泛红，心里竟生出一丝恶作剧般的快意。

有一次，他们并肩坐在冷泉边的礁石上看荧光虾迁徙。

密密麻麻的光点从眼前游过，像一条流动的星河，蓝光在他们身上缓缓流淌。

丹枫转头时，发丝不小心扫过上书言的脸颊，带着淡淡的龙涎香——那是她之前一直好奇的味道，不似海水的咸，也不似草木的清，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暖意。

她下意识地偏头，鼻尖却撞上了他的下颌，两人的呼吸瞬间交缠在一起，带着海水的咸涩与彼此的温度。

“对、对不起！”上书言猛地往后缩，尾鳍不小心拍在水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丹枫的衣襟。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烫得惊人，连带着尾鳍的鳞片都在发烫。

丹枫却没有动，只是望着她，金眸在幽光中亮得惊人：“上书言。”

“……干嘛？”她的声音细若蚊蚋，不敢抬头，只能盯着他被打湿的衣襟发呆。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只是轻轻说：“没什么，只是觉得……今天的虾，比往常好看。”

可他们都知道，让人心动的哪里是虾。

那份未曾说出口的情愫，像暗礁区悄然生长的海草，早已在彼此心底盘根错节。

它藏在丹枫每次到访时特意带来的、她随口提过喜欢的陆上花瓣里——那些花瓣被他用灵力护住，在海水中也能保持鲜活；藏在上书言偷偷为他缝制的、缀着珍珠的护腕里——她嘴上说是“怕你下次又受伤，丢持明族的脸”，实则缝得格外用心，每一颗珍珠的位置都反复调整过；藏在每一次欲言又止的沉默里，每一次故作镇定的回望里。

谁也没有先说出那个字，可鳞渊境的海水知道，珊瑚丛知道，冷泉边的凝露草知道——那株草的叶片上，早已悄悄凝结了两颗靠得极近的露珠，微风拂过，两颗露珠轻轻相撞，融为一体，像极了此刻他们紧紧挨着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