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8

战场早已成了血肉磨坊。

猩红的血与孽物墨绿色的毒液混在一起，在残破的甲板上汇成蜿蜒的溪流，每一步踩上去都能听见“咯吱”的声响，那是骨骼与碎甲被碾碎的声音。

丰饶孽物像无穷无尽的潮水，退了又涨，涨了又退。

它们的嘶吼声震得人耳膜生疼，有的长着蝙蝠般的膜翼，在低空盘旋俯冲；有的则像巨大的蠕虫，在甲板下钻来钻去，不时顶起一块块木板，将躲闪不及的士兵拖入黑暗。

上书言的银蓝色长发早已被血污纠结成一团，原本流光溢彩的鱼尾此刻也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划痕，鳞片脱落的地方渗着血丝，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红。她手中的水纹刃在一次次劈砍中刃口卷了边，变得钝重，却依旧精准。

这是她与丹枫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合出的默契，无需言语，一个眼神便知对方的意图。

每当丹枫化作龙形，莹白的龙息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清扫成片的孽物时，上书言总会像一道蓝色闪电，灵活地游弋在他身侧的水域中。

她用尾鳍卷起湍急的水流，将那些试图从死角偷袭的小型孽物拍碎在甲板上，水花溅起时，总能恰到好处地避开丹枫的龙息范围。

而当丹枫因维持龙形体力不支，化为人形喘息时，她便会用鲛人对水流最敏锐的感知，提前捕捉到孽物移动时搅动的微弱水波，高声提醒他避开要害。

“左后方！三只触须怪藏在桅杆阴影里！”上书言的声音带着嘶吼后的沙哑，尾鳍猛地拍向水面，一道凝聚了灵力的水箭“嗖”地射出，精准地射向丹枫左后方的阴影处。

那水箭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凝结成冰，狠狠钉在触须怪的复眼上，逼得它们发出刺耳的尖叫，暴露了踪迹。

丹枫应声转身，金眸里闪过一丝厉色，龙息喷薄而出，金色火焰如利剑般划破空气，瞬间将那片阴影吞噬。

火焰熄灭后，只余下几缕黑烟和焦糊的气味。

他看向上书言的方向，金眸里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心疼，却只来得及喊出她的名字：“书言！右侧水下有异动！”

上书言早已旋身躲开，水纹刃反手刺入一头从水下窜出的孽物咽喉。

那孽物的血液是墨绿色的，带着强烈的腥臭味，喷溅在她脸上，她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甩了甩头，将碍事的发丝甩到脑后。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不过半秒，却彼此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撑下去，无论多艰难，都要为了彼此，为了身后的家园撑下去。

可丰饶孽物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杀退一批，立刻就有另一批从硝烟中钻出来，它们仿佛不知疼痛，不知死亡，只是凭着最原始的本能，疯狂地扑向每一个活着的生命。

丹枫的龙息渐渐减弱，原本莹白如玉的鳞片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伤口，有的地方甚至能看到森白的骨骼，每一次挥动龙爪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金色的血液顺着鳞片的缝隙不断滴落，在甲板上汇成一小滩。

上书言的动作也明显慢了下来，尾鳍的摆动不再如从前那般灵活，左侧腹部被孽物的利爪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顺着人鱼线流淌，染红了她银蓝色的鱼尾，让她握刀的手微微打滑。

他们渐渐被孽物包围在一片残破的甲板上，那是主舰断裂后剩下的残骸，边缘还冒着黑烟，四周都是翻滚的、被血染红的海水和嘶吼的怪物。

丹枫背靠着断裂的桅杆，勉强维持着人形，左手死死捂着不断流血的右肩，那里的伤口深可见骨，是被一头孽物的巨钳撕开的，呼吸粗重如拉风箱，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伤口，疼得他额头渗出冷汗。

上书言站在他身前，水纹刃横在胸前，海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围上来的孽物，像一头护崽的母兽，尽管自己也已是伤痕累累，却依旧摆出不容侵犯的姿态。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丹枫低声说，声音因失血而有些虚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它们在消耗我们的体力。我数到三，我用最后的龙息开路，你趁机突围，去通知景元，让他调整防御阵型……”

“我不走！”上书言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因疼痛而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海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动摇，“要走一起走！要么……就一起死在这里！”她知道，丹枫所谓的“开路”，其实是想用自己做诱饵。

就在这时，一头体型格外庞大的孽物突然从水下跃起，它没有眼睛，头部布满了褶皱，像一块腐烂的肉块，一张巨口张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利齿，一股带着强烈腐蚀性的墨绿色毒液，如喷泉般朝着丹枫喷来。

它显然是察觉到了丹枫的虚弱，选择了这个最致命的时机发动攻击！

丹枫瞳孔骤缩，心脏猛地一沉。他想躲闪，可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右肩的剧痛让他连抬手格挡的力气都快没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股墨绿色的毒液朝自己面门喷来，绝望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甚至能闻到毒液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酸腐味。

“丹枫！”

一声凄厉的呼喊划破了战场的喧嚣。

上书言几乎是凭着本能扑了过去，她的动作快得惊人，银蓝色的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而决绝的弧线，用自己的身体，像一面盾牌，挡在了丹枫身前。

那墨绿色的毒液瞬间喷在了她的后背，发出“滋滋”的腐蚀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焦糊味，那是鳞片和皮肉被灼烧的味道。

“书言——！！！”丹枫目眦欲裂，发出一声痛苦到变形的嘶吼，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绝望。

上书言只觉得后背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过，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让她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后背的鳞片在毒液的腐蚀下一片片剥落，皮肤像纸一样被烧穿，连带着内脏都仿佛在被烈火灼烧，抽搐般疼痛。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软软地倒了下去，却在失去意识前，撞进了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那是丹枫的怀抱，带着他独有的龙息暖意，此刻却因剧烈的颤抖而起伏不定。

“为……为什么……”丹枫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紧紧接住软倒的上书言，手指触碰到她后背时，只摸到一片黏腻的血肉和令人心惊的空洞，他才发现她的后背已经被腐蚀得血肉模糊，原本光滑的皮肤消失不见，露出底下森白的骨骼，银蓝色的长发被毒液染成了肮脏的墨绿色，一缕缕纠结在一起，触目惊心。

上书言艰难地抬起头，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挤出一丝微弱的笑容，那笑容比哭还要让人心疼。

她想抬手摸摸他的脸，指尖却只是微微动了动，便再也没有力气抬起。

“我……我们……说好的……看花灯……”她的声音细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你不能……死……”

说完这句话，她的头猛地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身体软软地倒在丹枫怀里，像一朵被狂风摧残殆尽的浪花。

“啊——！！！”

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响彻云霄，几乎要掀翻整个战场的天空。

丹枫抱着上书言冰冷的身体，看着她毫无生气的脸庞，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愤怒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里爆发，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莹白的龙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了他的全身，断裂的龙角重新生长出来，比之前更加粗壮锋利，尖端泛着嗜血的红光。

他的金眸里燃烧着毁天灭地的怒火，那火焰不再是温暖的金色，而是带着毁灭气息的漆黑。

他化作了一头比之前庞大数倍的巨龙，龙身周围环绕着黑色的火焰，那火焰所过之处，空气都在扭曲、燃烧，是蕴含着极致毁灭力量的龙炎。

他小心翼翼地将上书言护在胸前的鳞片之间，然后猛地冲天而起，巨大的龙尾横扫而过，将周围的孽物尽数拍碎，骨骼碎裂的声音如同鞭炮般密集。

黑色的龙炎如暴雨般落下，所过之处，孽物纷纷化为灰烬，连坚硬的甲板都被烧成了琉璃状，冒着青烟。

他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凶兽，在孽物群中疯狂地冲撞、喷火，每一次攻击都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那些之前还嚣张无比的丰饶孽物，在他爆发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成片成片地倒下，被黑色的龙炎烧成焦炭。

很快，甲板周围便清理出一片空旷地带，只剩下燃烧的火焰、融化的金属和刺鼻的焦臭味。

丹枫缓缓落地，巨大的龙身重新化为人形，他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身形。他小心翼翼地将上书言抱在怀里，动作轻柔得仿佛怕碰碎一件稀世珍宝，尽管他的双手还在因为愤怒和悲痛而剧烈颤抖。

他的金眸里不再有丝毫怒火，只剩下无尽的悲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轻轻探向她的鼻息——那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像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书言……书言你醒醒……”他的声音哽咽着，泪水第一次从这位一向坚强的龙尊眼中滑落，滚烫的泪珠滴落在上书言苍白冰冷的脸上，“你醒醒，我们还要去看花灯……你说过的……你说要去看比幽荧花还热闹的灯笼……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回应他的，只有上书言若有若无的、几乎停止的微弱呼吸，和远处依旧隐约传来的、令人绝望的孽物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