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应是宇宙间最完美的“容器”。
第一次在星图上捕捉到她的能量轨迹时,我的计算核心发出了罕见的嗡鸣——那是三百年里从未有过的共振频率。
全息屏幕上,那道蓝紫色的光带像被星尘淬炼过的水晶,在绛紫色星球的磁场中蜿蜒流淌,每一个波动都精准地踩在星髓矿脉的能量节点上。
99.7%的重合度,这组数据让织网者的长老议会都为之震动。
就像为滚烫的星髓量身定做的琉璃盏,既不会像普通金属容器那样被能量撑裂,也不会像天环族其他人那样,仅仅承载万分之一的力量便会血管爆裂、七窍流血。
我在中央数据库为她建立了专属模型,每一个参数都精确到毫秒级:在峡谷独自生存的十五年,会让她对星髓能量的掌控力比同族强37倍——那些在暴雨中躲避沙虫、在寒冬里啃食冻硬的菌菇的夜晚,都是在无意识中打磨能量操控的精度;被天环族排斥的经历,会削弱她对“族群”的归属感,使她更容易被织网者的“宇宙新秩序”吸引——数据显示,被原生群体抛弃的个体,对“新集体”的忠诚度会提升62%;甚至连她翅膀的颜色,都是进化史上的最优解——黑色羽面的分子结构能吸收所有波段的星能,比任何人工合成的材料都高效;边缘流动的蓝紫色光晕则是能量饱和的天然指示器,灵敏度比织网者最先进的监测仪还要高11个百分点。
她本该像块未经雕琢的星髓原石,安静地躺在命运的展台上,等待被打磨成最趁手的工具。可她偏要在预设的轨道上,长出扎人的棱角。
第一次在雾林的监测画面里看到她时,模型的误差率开始攀升至7%。
她明明可以抬手释放星髓能量,在0.5秒内炸开盗宝团的劣质飞船——那些飞船的防护罩连三级能量波都抵挡不住,可她却蹲在腐叶堆里摆弄藤蔓,用最原始的方式编织陷阱,藤蔓的缠绕角度精准得像经过计算,却唯独没算过“效率”二字。
更荒谬的是面对天环族巡逻队时,她的能量储备明明足够摧毁整个小队,却在每次遭遇时都收拢翅膀,像只受惊的夜枭般掠向悬崖。
那些巡逻队员的石矛上还沾着她的羽毛,血迹在阳光下泛着暗红,她却连回头反击的念头都没有,仿佛翅膀上的伤口只是无关紧要的擦伤。
最可笑的是遇到砂金之后。
那个带着砂金石的愣头青,不过给了她几袋压缩饼干——那种在星际市场上论斤称的廉价口粮;在她翅膀被能量索灼伤时,递过一管基础修复凝胶——织网者的医疗舱能在十分钟内让伤口痊愈;说了几句“你的翅膀很漂亮”之类的废话——这种毫无意义的情感反馈,竟让她的能量波动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涟漪。
织网者的追捕队传回的影像里,她展开黑翼护住砂金的样子像只护崽的母兽,羽毛炸开的弧度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她眼里的光不再是纯粹的能量波动,而是掺杂了某种我无法量化的东西——后来在匹诺康尼的古籍里,我才知道那叫“在意”,一种会让理性崩塌的情感病毒。
有次砂金被能量束击中左臂,她竟然放弃了预设的撤退路线,扑回去用翅膀为他挡下第二道攻击,黑翼上的羽毛像被点燃的纸片般飘落,她却死死盯着砂金的伤口,连能量过载的警报声都充耳不闻。
她的愚蠢,全藏在那些名为“感情”的杂质里。
我曾在匹诺康尼的中央档案馆泡了三个月,翻阅过五万份因情感失控导致的失败案例:第七星系的战士为了保护受伤的爱人,放弃了星核防御阵地,导致整个星系被陨石雨摧毁——他本该在30秒内启动防护罩,却因为“舍不得”延误了时机。
星际科学院的首席学者,为了证明“已死爱人的理论”正确,篡改了三十组实验数据,让可控核聚变研究倒退十年——那些数据明明显示理论存在致命缺陷,他却被“执念”蒙蔽了双眼。
甚至有位星球领主,为了遵守对亡妻的承诺,拒绝织网者的星髓开采协议,最终引爆了自己的星核——他本可以用开采权换来整个星球的繁荣,却甘愿为一句虚无的“约定”玉石俱焚。
多么可笑的变量。它会让人在该攻击时突然犹豫,在该撤退时反而冲锋,会让最精密的决策系统像进了沙砾的齿轮,慢慢磨损、卡死,直至彻底报废。
所以我始终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守着蛮荒星球的野果和自由。
织网者能给她恒温的能量舱,温度误差不超过0.5℃;精准到微克的营养配给,每一口食物都经过能量转化率优化;甚至能通过基因编辑帮她进化出更强大的形态——去掉那些多余的“情感中枢”,让她成为纯粹的能量载体。
成为宇宙秩序的一部分,难道不比在峡谷里啃食带着泥土的菌菇更有价值?
砂金能给她什么?几句廉价的赞美,几次笨拙的保护,就值得她赌上性命?
在矿道那次,她为了掩护砂金撤退,硬生生扛了织网者之眼的三道时间冲击波。
那种冲击波能让肌肉瞬间老化如枯木,她的黑翼被扫中时,羽毛像烧焦的纸片般簌簌掉落,露出下面渗血的骨骼。
可监控画面里,她看向砂金背影的眼神,竟带着一种我无法解析的“满足”——传感器显示,那时她的脑内啡分泌量达到了峰值,仿佛疼痛是某种值得享受的东西。
直到最后那一刻,在匹诺康尼广场的高台上,我才看清这种“杂质”的可怕。
当她的黑翼与星髓结晶融为一体时,我的能量监测仪发出了刺耳的警报,红色的警告信号铺满整个屏幕。
那些被我视为“无用数据”的东西——她对砂金的牵挂(监测显示,每次听到砂金的名字,她的心率会提升12次/分钟,瞳孔扩张0.3毫米),对自由的执念(在密闭空间超过48小时,她的星髓能量会出现17%的紊乱),对被抛弃的不甘(每次靠近天环族领地,她的掌纹温度都会下降2℃,指尖微微颤抖),甚至是那些藏在心底的温柔(她曾给雾林里的瘸腿小兽喂食野果,持续了整整三个月,直到小兽能重新奔跑)——突然像星火点燃了炸药桶。
星髓能量的数值在0.3秒内突破了所有安全阈值,蓝紫色的光芒撕开了我用十二重能量屏障构建的“命运之网”。
那些屏障曾抵挡过星核爆炸的冲击波,此刻却像纸糊的一样碎裂。
这不是能量的对抗,而是两种存在方式的碰撞:我追求的绝对秩序,终究抵不过她带着伤痕却鲜活的“活着”。
那个我以为可以随意操控的“容器”,最终变成了撕碎命运之网的利刃,而锻造这把利刃的,恰恰是我最鄙夷的“感情”。
爆炸的光芒吞噬视野的前0.1秒,我终于算出了那个遗漏的变量:原来让星髓能量真正完整的,从来不是绝对的纯净,而是那些带着温度的“杂质”。
就像宇宙的诞生,本就是一场无序中的奇迹——氢原子的随机碰撞,尘埃的偶然聚集,才有了后来的星辰大海。
她终究没有成为我想要的容器。
在蓝紫色的光焰里,她成了她自己,带着扎人的棱角,带着“愚蠢”的感情,也带着我永远无法理解的、名为“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