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在路灯下织成银色的网,樊振东站在"渡鹊桥"门外的梧桐树下,比赛失利的阴影仍笼罩在心头。
店铺早已打烊,橱窗里的灯却还亮着。
透过雨雾朦胧的玻璃,能看到樊渡鸢正在操作台前忙碌。
她今天把头发全部盘起,露出白皙的后颈,偶尔因为专注而微微吐出舌尖。
暖黄的灯光为她镀上一层蜂蜜色的光晕,连鼻尖上那点面粉都显得格外可爱。
樊振东没有进去的意思。
他只是需要看看她——这个总是笑得像晴天的女孩,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也能让他记起世界上还有甜这回事。
雨越下越大,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肩头洇开深色的痕迹。
他应该回宿舍复盘比赛,或者去健身房加练,而不是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站在这里。
"东东?"
清脆的声音穿透雨幕。
樊渡鸢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店门口,手里撑着一把鹅黄色的伞。
灯光从她背后漫过来,勾勒出纤细的轮廓,发髻松散下来的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颊边。
"你怎么——"她的话戛然而止,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比赛用包上,又移到他湿漉漉的脸上。某种了然的神色在她眼中闪过,但她什么也没问。
"进来吧,"她只是这样说,声音轻柔得像在哄一个做噩梦的孩子,"我刚烤了肉桂卷。"
店里弥漫着黄油和红糖的甜香,混合着雨水的清新。
樊振东坐在角落的小圆桌旁,看着樊渡鸢在操作台前忙碌。
她的动作总是带着舞蹈般的韵律——取模具时踮起的脚尖,搅拌奶油时手腕优雅的转动,还有尝味道时睫毛轻颤的弧度。
"给。"她放下一杯冒着热气的饮品,不是咖啡,而是散发着淡淡药香的深色液体。
"这是什么?"樊振东捧起杯子,热度透过陶瓷传到冰凉的指尖。
"外婆的秘方,红枣桂圆茶,加了一点点当归。"她在对面坐下,托着腮看他,"适合淋雨后喝,也适合..."她顿了顿,"安慰不好的情绪"
樊振东的手指僵住了。热水晃出杯沿,烫红了虎口。
"我..."
"第三次。"樊渡鸢突然说。
"什么?"
"你第三次来店里的时候,我就认出来了。"
她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琥珀般的色泽,"你低头看菜单时,和他……不是"她笑了一下“不对,你就是樊振东”
樊振东的喉咙发紧。原来他精心设计的伪装从一开始就形同虚设。
"为什么不拆穿我?"他声音沙哑。
樊渡鸢歪着头想了想,唇角勾起一个狡黠的弧度:"因为'东东会计'比'世界冠军樊振东'可爱多了。你会为了一块马卡龙开心半天,会偷偷把我不小心烤焦的饼干全买走,还会在灵感本上画丑丑的简笔画。"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杯沿,"那个樊振东,只有我能看见。"
这番话说得樊振东胸口发烫。他低头啜饮那杯茶,甜中带苦的液体滑过喉咙,像一股暖流注入冰冷的胃袋。
"等着。"樊渡鸢突然起身,小跑着进了后厨。
片刻后,她端出一个精致的白瓷盘,上面立着一个金光闪闪的巧克力雕塑——那是一个微缩版的冠军奖杯,做工精细到能看清底座上每一处花纹。
但与真实奖杯不同的是,这个巧克力奖杯从中间裂开,裂缝里涌出五彩缤纷的糖果豆,像一道小小的彩虹从伤口处绽放。
"尝尝看?"她将盘子推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的,"黑巧克力外壳,里面是跳跳糖夹心。"
樊振东用配套的小银勺轻轻敲开奖杯外壳。随着"咔嚓"一声脆响,糖果豆欢快地滚落出来,在盘子上弹跳。
他舀起一勺放入口中,浓郁的可可味瞬间充满口腔,紧接着是跳跳糖在舌尖噼啪炸开的刺激感,最后回甘是一丝海盐的咸鲜。
"怎么样?"樊渡鸢期待地问。
"很...复杂。"樊振东诚实地说,"就像..."
"就像失利的感觉?"她轻声接话,"先是苦,然后是不甘心到发疯,最后..."她的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背,"会发现其实也没那么糟。"
樊振东抬头看她。
樊渡鸢的眼睛在灯光下像是盛满了星光,眼角那颗小痣随着微笑轻轻颤动。
他突然意识到,她不是在安慰一个偶然光顾的客人,而是在理解一个运动员的失落——真正的、专业的理解。
"你研究过乒乓球?"他忍不住问。
"研究过樊振东。"她坦率地回答,"从你第一次获得世乒赛冠军开始。"
雨声渐密,敲打着橱窗玻璃,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弹奏。
樊振东慢慢讲述着今天的比赛失误,讲述那个出界球是如何在他最擅长的反手技术上发生的。
樊渡鸢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垂在肩头的一缕头发。
"有时候输了才能尝到最甜的安慰。"她最终这样说,推了推那个已经破碎的巧克力奖杯,"再吃一口?"
樊振东没有动勺子。
他直视着樊渡鸢的眼睛,做了一个三个月来一直想做的事——摘下了那顶用来伪装的棒球帽,又取下黑框眼镜,最后是口罩。完整的、毫无遮掩的樊振东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眼下还带着比赛后的疲惫。
"正式认识一下,"他声音有些哑,"我是樊振东。"
樊渡鸢眨了眨眼,然后——出乎他意料地——噗嗤笑了出来。
"我知道啊,"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你该不会以为我刚才在骗你吧?"
樊振东愣了一秒,随即也跟着笑了。
长久以来压在肩头的某种重量突然消失了,仿佛他不必再在"世界冠军樊振东"和"东东会计"之间切换。
在这个飘雨的夜晚,在这个充满甜香的小店里,他只需要做他自己——会输比赛,会情绪低落,会为了一块巧克力而感动的,普通的自己。
"其实..."樊渡鸢突然有些羞涩地低头,用勺子搅动着已经冷掉的茶,"我最初是因为许昕才关注乒乓球的。但是后来..."她的耳尖泛起淡淡的粉色,"后来是因为你打球的样子真的很帅。"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
樊振东只听见自己鼓噪的心跳,和樊渡鸢轻轻吸气的声音。
她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某种冲动驱使着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触她放在桌面上的手——那是一只甜品师的手,指节处有细小的烫伤痕迹,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皮肤上还残留着香草精的气息。
"谢谢你的奖杯。"他低声说,手指慢慢覆上她的手背。
樊渡鸢没有抽回手。
她的掌心温热,纹路间还沾着一点糖霜。
当两人的手指终于交缠在一起时,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彼此眼中的笑意。
"雨好像更大了,"樊渡鸢望向窗外,"要不再来杯茶?"
樊振东摇摇头。他不想喝茶,不想吃甜品,甚至不想移动半步破坏此刻的氛围。
他只想永远记住这个夜晚——雨声、甜香、她指尖的温度,以及那种奇妙的、被完全理解的感觉。
"我该回去了。"他最终不情愿地说,却没有任何起身的动作。
樊渡鸢笑了笑,从柜台下取出一把伞:"给,下次还我就行。"
那是一把普通的黑伞,但樊振东接过来时,却觉得它比任何奖杯都珍贵。伞柄上还残留着她手心的温度。
"下次是什么时候?"他忍不住问。
"随时。"她的回答简单而肯定,"你知道营业时间的。"
走到门口,樊振东突然转身:"渡鸢。"
"嗯?"
"如果...如果下次我来,不再是'东东会计',也不是'世界冠军'..."他顿了顿,"就只是我自己...可以吗?"
樊渡鸢歪着头,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那正是我最想见到的样子。"
雨还在下,但樊振东走出店门时,胸口却涌动着一股暖流。
他回头看了一眼,樊渡鸢站在橱窗后对他挥手,灯光将她的身影映成一幅温暖的剪影。
那把黑伞他没有打开。他宁愿让雨水冲刷着脸庞,好确认这不是又一个美好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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