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的走廊总是带着一种特有的肃穆,冰冷的白炽灯光落在打磨得锃亮的水磨石地面上,映出笔直而略显孤寂的光带。脚步声在这里会被放大,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旅长王鹏正迈着这样沉稳的步伐,走向走廊尽头的副旅长李芳办公室。他的步伐均匀有力,是多年军旅生涯刻入骨髓的节奏。
然而,未及门口,一阵异样的声响便穿透了这份惯常的宁静,先于他的脚步抵达耳畔。不是键盘敲击,也不是电话铃声,而是一声极力压抑却仍泄露出来的、沉甸甸的叹息,紧接着,是“哗啦”一声,纸张被大力扫落桌面的声音,清脆又带着点破坏性的烦躁。
王鹏的脚步无声地停住了。他微微侧身,目光透过虚掩的门缝向内望去。
副旅长李芳背对着门口,笔挺的军装勾勒出她一贯干练的轮廓,但此刻,那背影却透着一股罕见的紧绷和疲惫。她面前的办公桌一片狼藉,几份显然是被她拂落的文件散乱地摊开在地板上,还有几份则皱巴巴地堆在桌角。她一只手撑在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另一只手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仿佛想将什么驱散。
王鹏轻轻推开门,没有立刻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片刻后,他才俯身,低沉而带着关切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凝滞:“咦?这是哪阵风,还是哪路神仙,惹得我们向来雷厉风行的李副旅长如此不悦了?”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试图冲淡这沉重的气氛,但眼神却锐利地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李芳闻声猛地回头,眼中来不及完全掩饰的焦躁撞上王鹏探究的目光。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脸上瞬间覆盖上一层职业性的平静,但那眼底的红丝和眉宇间残留的郁结却瞒不过这位老上级兼战友的眼睛。
“没事,”她迅速摆手,动作带着一种急于撇清、结束话题的利落,“家里的一点琐事。”声音有些干涩,语速也比平时快了几分。她弯腰,似乎想掩饰什么,快速地将脚边散落的文件拾起,动作显得有些仓促。“最近家里……有点闷,不大顺心。” 一句含糊的概括,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王鹏心中荡开涟漪。他知道李芳家中的情况:林悦的叛逆始终是悬在心头的巨石,而林宇轩和瑶瑶,用沉默和疏离表达的不满,恐怕比直接的争吵更让人心力交瘁。这些无形的压力,此刻正透过她强自镇定的表象泄露出来。
但李芳毕竟是李芳。文件被她迅速摞起,虽然依旧不如她平时整理得那般一丝不苟。她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那层属于军人的坚毅铠甲似乎又重新覆盖上来,将私人情绪牢牢锁住。“旅长,你找我什么事?”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晰和稳定,目光直视王鹏,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失态从未发生。
王鹏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戳破那层勉强的平静。他理解这种将个人情绪隔绝在工作之外的责任感。他走到桌前的椅子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双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
“好事。”王鹏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带着点振奋,“国防大学那边发来了正式邀请函,想请你去给他们的研究生学员们做一场专题演讲。讲什么由你定,实战经验、指挥艺术、现代战争理念,都行。时间初步定在下月中旬。”
李芳微微一怔。国防大学?这是军队最高学府之一,能受邀去演讲,本身就是一种极高的认可。她眼中掠过一丝光亮,但并未立刻回应。
王鹏观察着她的反应,继续说道:“这确实是难得的机会。不仅能分享你的宝贵经验,为军队培养未来的骨干添砖加瓦,”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意味,“更重要的是,也能让你暂时离开这里,换个环境,透透气。高强度工作久了,弦绷得太紧,也需要适度松弛。”他微微挑眉,眼神里传递着超越字面意思的深意,“这次任务,意义可不仅仅是一场演讲那么简单。而且……”
他没有把“而且”后面的话说完,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李芳,嘴角噙着一抹了然的笑意。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应该明白,这背后或许还有更深层次的考量,一个让你暂时抽身、甚至可能接触到更高层面信息或任务的契机。
李芳迎着他的目光。旅长话里的关切和那个未尽的“而且”,她都清晰地接收到了。紧绷的心弦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好事”轻轻拨动了一下。一丝了然的、淡然的微笑终于在她唇边缓缓浮现,如同拨云见日,驱散了些许阴霾。她没有追问那个“而且”具体是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与接受:
“明白了,旅长。任务我接受。具体要求和时间节点,我让参谋去对接落实。”
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随着她这个微笑和干脆的回答,重新流动了起来。那份被扫落的烦躁,暂时被一个充满挑战却也蕴含转机的新任务所取代。窗外的军营,阳光正努力穿透云层,在走廊尽头投下明亮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