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孕检报告像一片锋利的玻璃,划开了雨夜最后的寂静。
温念盯着纸面上自己的名字,耳边嗡嗡作响。
晨光从窗帘缝隙渗进来,将空气中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
雨已经停了,但屋檐仍在滴水,一声一声,像倒计时的秒针。
“解释。”周予安的声音很轻,手指却将报告捏出了褶皱。
温念缓慢地眨了眨眼。
她应该震惊、愤怒、或者立刻否认——可此刻她只觉得荒谬。
她当然没有怀孕。
分手前那周她确实去过医院,但只是因为胃痛。
这张报告要么是伪造的,要么……是徐薇精心设计的陷阱。
可当她抬头看向周予安,所有解释都凝固在舌尖。
他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得可怕,目光在报告和她的腹部之间来回游移,仿佛在计算某种可能性。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右手无意识地抬起,又僵在半空——那是个想触碰又不敢的动作。
温念突然明白了:他在害怕。
害怕自己忘记的不仅是分手,还有一个可能存在的孩子。
“这是假的。”她终于开口,声音比想象中平静。
周予安的眼神骤然锐利:“怎么证明?”
厨房的水龙头没关紧,水滴砸在不锈钢水槽里,发出规律的轻响。
冰箱突然启动,嗡嗡的震动声让温念想起医院核磁共振仪的噪音。
她走向玄关的包,从内侧口袋抽出一张折叠的票据:“分手那天我去做了全面体检。”她展开纸页,“妇科项目显示未妊娠。”
周予安接过票据,眉头紧锁。
纸张触感真实,印章清晰可辨。理智告诉他该相信这份官方文件,可心底有个声音在尖锐质疑——如果连自己的记忆都不可信,还有什么能信?
他的视线落在温念平坦的小腹上。
她今天穿了件宽松的毛衣,浅灰色,袖口有些起球。
那是他失忆后第二周买的,当时她说“家居服舒服最重要”,而他偷偷记住了她试穿时转圈的弧度。
现在这件毛衣像某种讽刺的盾牌。
“徐薇为什么会有这个?”他听见自己问。
温念扯了扯嘴角:“你该问她。”
电话铃声突兀地炸响。
周予安看了眼来电显示——律所座机——直接按了免提。
“周律师!”助理小张的声音带着惊慌,“徐律师刚才调取了您保险柜里的文件,还说……”
“说什么?”
“说您失忆期间所有案件由她全权接手。”
窗外,一只麻雀落在阳台栏杆上,歪头啄了啄羽毛,又扑棱棱飞走。
茶几上的咖啡已经冷了,表面凝着一层油脂般的薄膜。
温念看见周予安下颌线绷紧,那是他发怒的前兆。
“我半小时后到。”他挂断电话,转身就往卧室走,“换衣服,一起去。”
温念愣住:“我去干什么?”
他回头看她,眼神复杂:“因为我不确定——”
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又“忘记”什么重要的事。
不确定徐薇还藏着多少“惊喜”。
最不确定的是,如果此刻让温念离开视线,她还会不会回来。
“因为你需要人帮你认路。”温念突然说。
周予安僵住。
她指了指他脚上的拖鞋——左蓝右红,穿反了。
律所的电梯镜面映出两人僵硬的倒影。
中央空调出风口嘶嘶吐着冷气,空气中飘着柠檬味消毒水的气息。
周予安的西装外套擦过温念的手臂,布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周律师!”前台小姑娘惊喜地站起来,又困惑地看了眼温念,“温小姐也来了?”
温念勉强笑笑。
她注意到女孩胸牌换了新款式,前台多了盆绿萝——这些细微的变化提醒着她,这里早已不是她当年每天送午餐的地方。
徐薇从会议室推门而出,手里端着杯美式咖啡。
“真准时。”她红唇微扬,目光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停留片刻,“看来私事处理完了?”
周予安直接推开她,大步走向自己办公室。
门牌上“周予安 合伙人”的字样刺得他眼眶发疼。
这地方熟悉又陌生,就像镜子里那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看起来人模人样,内里却空了一块。
温念刚要跟上,徐薇突然侧身拦住她。
“你知道吗?”她压低声音,“他车祸前半小时,正在给我打电话。”
咖啡杯沿留下半个唇印,像道新鲜的伤口。
周予安的办公室整洁得近乎冰冷。
百叶窗将阳光切割成条状,在实木办公桌上投下栅栏般的阴影。
电脑屏幕休眠状态下的呼吸灯明明灭灭,像某种摩斯密码。
温念站在门口,看着周予安熟练地输入保险箱密码——1220,他们的订婚日。
心脏突然狠狠一缩。
分手时她以为他会立刻换掉所有与她有关的密码,就像他换掉门锁那样决绝。
原来有些习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保险箱里除了文件,还有个牛皮纸信封。
周予安拆开封口,倒出一枚钥匙和一张便签:【梧桐街17号储物柜,给念念】。
便签是他自己的笔迹,日期是车祸当天。
温念的呼吸停滞了。
梧桐街——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储物柜里只有个黑色丝绒盒。
旧车站的储物区弥漫着铁锈和灰尘的气息。远处传来列车进站的广播声,某个小孩在哇哇大哭,哭声在拱形屋顶下形成空洞的回响。
周予安打开盒子,瞳孔骤缩。
里面是枚钻戒。
不是他们当初那对素圈婚戒,而是全新的设计——主石两侧镶嵌着淡蓝色宝石,像两滴凝固的海。
盒底压着张卡片:【对不起,我搞砸了一切。如果还有机会,请让我重新爱你。】
周予安的手指开始发抖。
这显然是为复合准备的戒指,可为什么?如果真如温念所说,是他主动分手,为什么又……
“周予安。”温念突然轻声唤他。
他抬头,看见她苍白的脸上挂着泪。
“你那天……”她哽咽了一下,“是要来挽回我吗?”
远处,火车鸣笛声撕裂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