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巷桃花

逃出老巷时，天刚蒙蒙亮。晨雾裹着水汽，打湿了林砚的衣襟，也冲淡了身后阴物的腥气。

他把女孩放进布包里——这布包是用结界布缝的，能暂时隔绝魂片的气息。小家伙缩在里面，只露出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走在旁边的阿澈。

阿澈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胸口的血洞还在渗血，滴在青石板路上，晕开一小朵暗红的花。他攥着那半截青铜箭，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箭杆上的咒文却暗了些，不再像刚才那样疯狂蔓延。

阿澈“猎魂者不会追太远。

”阿澈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

阿澈它们怕日光，也怕……师尊你的气息。

林砚没接话。他能感觉到怀里的布包动了动，女孩的小手隔着布料碰了碰他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虎口箭痕的灼痛。

他们在巷口的石阶上坐下。晨雾里飘来油条的香气，是街角早点铺刚炸好的。阿澈盯着那家铺子，喉结动了动，突然低声说：

阿澈三百年前，人间也有这样的早点铺。我偷偷溜下去过一次，被你罚抄了一百遍清心咒

林砚的指尖蜷了蜷。他确实罚过。那时阿澈刚修出人形，总爱偷跑下山，回来时衣襟里裹着糖人、糖葫芦，有时还有半块啃过的桂花糕。

“师尊，”阿澈转头看他，眼睛在雾里显得格外亮，“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林砚别开脸，看向早点铺冒起的白烟：“不记得。”

“骗人。”阿澈笑了笑，伸手去摸胸口的伤，指尖刚碰到血洞，就被林砚一把拍开。

“别碰。”林砚的声音有点硬，“镇魂咒会顺着伤口啃噬你的魂魄，再碰，不等猎魂者来，你自己就散了。”

阿澈愣住了，随即低低地笑起来，笑得肩膀都在抖：“师尊还是这么关心我。”

林砚没理他，从布包里摸出之前准备的凝神露，塞到他手里：“涂在伤口上。”

那是瓶淡金色的液体，是用他自己的灵力炼的，能暂时压制死气。阿澈捏着瓶子，没立刻用，反而盯着林砚的虎口：“你的箭痕还疼吗？”

林砚这才注意到，虎口的淡红纹路已经变成了深紫色，像枚烙印。刚才劈开院墙时用了力，现在正隐隐作痛。“不关你的事。”

“怎么会不关我的事？”阿澈拧开瓶塞，把凝神露往胸口倒。冰凉的液体碰到伤口，他瑟缩了一下，眼神却没离开林砚，“那是我的魂片引出来的。师尊你看，我们早就连在一起了，三百年都没断。”

林砚的脸色沉了沉。他知道阿澈说的是实话。那枚箭痕是刚才碰了女孩才浮现的，而女孩身上的魂片来自阿澈——这意味着，只要魂片还在，他和阿澈之间就会有感应。

布包里的女孩突然“唔”了一声。林砚低头，看见她正盯着早点铺门口的桃树。那树是野生长出来的，枝桠歪歪扭扭，却开了满树粉白的花，晨露挂在花瓣上，亮闪闪的。

“桃花……”女孩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点向往。

阿澈的动作顿了顿。他顺着女孩的目光看向桃树，眼神突然变得很空，像蒙了层雾。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三百年前，你说要带我看的桃花，是不是也这样？”

林砚没说话。他记得。那是在昆仑墟的桃林，他刚教完阿澈御剑，小家伙摔在桃花堆里，仰着头问他：“师尊，人间的桃花也这么好看吗？”他随口答：“等你修满百年，我带你去看。”

后来没等到百年，就遇上了浩劫。

“师尊，”阿澈突然站起来，往桃树那边走，“我去摘朵桃花。”

他走得很慢，背影在晨雾里显得格外单薄。走到桃树下，他踮起脚，想去够最矮的那枝。可指尖刚要碰到花瓣，胸口的青铜箭突然发出一阵黑绿的光，疼得他闷哼一声，跌坐在地上。

“阿澈！”林砚下意识地喊出声，刚要起身，又猛地顿住。

他多久没喊过这个名字了？三百年，久到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

阿澈趴在地上，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可他抬起头时，脸上却没泪，只有血——从嘴角溢出来的，混着刚才没咽下去的凝神露，在下巴上凝成细小的珠。

“摘不到。”他看着那朵桃花，声音有点哽咽，“三百年了，我连朵桃花都摘不到。”

林砚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疼得发紧。他走过去，弯腰把阿澈扶起来，然后抬手，轻轻摘下那朵开得最盛的桃花。

粉白的花瓣上还挂着晨露，递到阿澈面前时，他愣住了。

“拿着。”林砚的声音有点哑。

阿澈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指尖碰到花瓣的瞬间，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把桃花按在胸口的血洞上，像是想把花瓣嵌进肉里。

“师尊……”他抬头看林砚，眼睛里有水光在闪，“这是不是说，你原谅我了？”

林砚别开眼，没回答。

他不知道什么是原谅。当年的浩劫里，阿澈被魔气侵染，屠了半个神界，他封印他，是为了止杀。可碾碎魂魄时，他分明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跟着一起碎了。

布包里的女孩突然笑了，咿咿呀呀地说：“好看。”

林砚低头，看见她正盯着阿澈手里的桃花。阿澈也看过去，突然把桃花递到布包口：“给你。”

女孩怯怯地伸出小手，捏着花瓣的一角，笑了起来。阳光刚好穿过晨雾照过来，落在她脸上，也落在阿澈脸上。林砚看着他们，突然发现阿澈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个小小的梨涡——和三百年前那个偷糖吃的小神将，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林砚的虎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低头，看见那枚箭痕正发出红光，像在预警。

阿澈也感觉到了，脸色瞬间变了：“是猎魂者！它们不怕日光了？”

远处的巷口传来“嗬嗬”的声响，比刚才在茶馆时更密集。林砚抬头，看见晨雾里涌来黑压压的一片——那些青灰色的阴物不知何时聚集了这么多，胸口的青铜碎片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它们不是怕日光，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林砚把布包背到背上，伸手抓住阿澈的手腕，“走！”

阿澈被他拽着跑，手里还攥着那朵桃花。花瓣在奔跑中掉了几片，落在地上，被他们的脚步碾碎。

跑过早点铺时，林砚听见老板在喊：“新鲜的油条嘞——”

阿澈突然停下来，回头看了眼那家铺子，又看了看林砚的背影，低声说：“师尊，下次我们来吃油条好不好？”

林砚没回头，只是拽着他的手紧了紧。

好。

他在心里回答。

只要这次能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