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青霜与旧诺

第18章 青霜与旧诺

雪团项圈上的桃花纹还沾着晨露时，巷口传来了铃铛声。不是货郎的铜铃，是种更清越的银铃，像碎冰撞在玉盏上，听得人指尖发麻。

林砚正往茶盏里投新茶，闻言指尖顿了顿。雪团突然炸起尾巴，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这是它昨天对付阴鼠时都没有的警惕。

“师尊？”阿澈刚拿起刻刀，就看见院门口站着个穿青灰色长袍的人。那人手里捏着串银铃，铃铛没动，声息却源源不断地漫进来。他发间别着支墨玉簪，簪头嵌着点猩红，像凝固的血。

“沈青霜。”林砚放下茶荷，声音里听不出情绪。阿澈从没见过师尊这样的神色——不是对阴鼠的淡然，也不是对老郎中的温和，是种像被冰封过的平静。

沈青霜笑了笑，银铃声突然停了。他走进院子时，桃花瓣落了他一身，却像被无形的屏障隔开，连衣角都没沾到半片。“三百年不见，林砚你还是这样，守着破茶馆，养着灵狐，倒比在昆仑墟时像个人了。”

雪团突然朝他扑过去，却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被弹了回来。阿澈连忙接住它，发现灵狐的白毛在发抖——不是怕，是怒，它右眼的浅蓝光晕亮得像团火。

“别吓它。”林砚拿起茶壶，茶汤注入杯中的声音很响，“你不该来。”

“我来讨样东西。”沈青霜的目光落在阿澈身上，像在看件熟悉的旧物，“当年你从魔渊捞回阿澈的魂魄时，是不是顺手捡了块‘锁魂玉’？”

阿澈一愣。他脖颈处确实挂着块暖玉，是林砚说能安神的，他一直贴身戴着。

“那是阿澈的东西。”林砚把茶杯推到阿澈面前，水汽模糊了他的侧脸，“三百年前你叛出昆仑，为了修炼‘噬魂术’杀了十七个师弟，现在还敢来要东西？”

沈青霜脸上的笑淡了。他摸了摸发间的墨玉簪，簪头的猩红亮了亮：“我杀他们，是因为他们要把我献给魔族。当年若不是我把你和阿澈藏进冰窖，你们早就成了魔将的祭品——你真当浩劫时，昆仑墟的防线是凭白守住的？”

阿澈猛地抬头。这些事，师尊从没跟他说过。

“你用他们的魂魄铸了‘噬魂幡’。”林砚的指尖泛白，“这是事实。”

“我若不铸幡，死的就是整个昆仑。”沈青霜的声音冷了，“你以为赤松子为何睁只眼闭只眼？他欠我的。”他看向阿澈，目光软了些，“小阿澈，当年你总跟在我身后，叫我‘青霜师兄’，还把偷藏的桂花糕分我一半，忘了？”

阿澈攥紧了手心。他对“青霜师兄”有模糊的记忆——有人在雪地里教他堆狐狸，有人把暖手炉塞给他，那人身上有和沈青霜一样的墨香。

雪团突然从阿澈怀里跳出来，叼着他的衣角往厨房拉。灶台下的暗格里，林砚藏着本旧账册，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纸。阿澈抽出来一看，是张画：三个少年坐在桃树下，中间的人笑得眉眼弯弯，左边的穿青灰袍，右边的抱着只小白狐——那是三百年前的林砚、沈青霜和还没化形的雪团。

“锁魂玉能救我师妹。”沈青霜的声音低了，“她被魔气侵体，只有玉里的清灵之气能压下去。我知道你恨我，但看在当年的情分上……”

“你师妹？”林砚突然笑了，“是当年被你亲手推下魔渊的那个小师妹？”

沈青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银铃突然自己响了起来，声音尖利得像哭：“我不推她下去，她会被魔将炼成傀儡！我是在救她！她现在困在渊底，只剩半缕魂魄，我必须带她出来！”

他突然抬手，墨玉簪化作道青影朝林砚飞去。阿澈想都没想就挡在师尊身前，却见青影在他颈间停住了——是锁魂玉发出了微光，把玉簪弹了回去。

沈青霜看着阿澈颈间的玉，眼神复杂得像揉碎了星光：“这玉认主了。当年我把它给你时，就该想到的。”他后退一步，银铃又响了，这次却带着些落寞，“我再等三天。三天后若你不肯给，我就只能硬抢了。”

他转身离开时，桃花瓣终于落在了他的肩头。阿澈看见他长袍下摆破了个洞，露出的脚踝上有圈黑色的印记——和当年被魔气灼伤的人一模一样。

雪团蹭了蹭阿澈的手背，喉咙里发出委屈的轻响。林砚拿起那幅画，指尖抚过画中穿青灰袍的少年：“他当年是昆仑墟最好的弟子，比谁都守规矩。直到他师妹被魔气缠上，一切才变了。”

阿澈摸着颈间的锁魂玉，玉是暖的。他想起沈青霜说“小阿澈”时的语气，想起画里少年的笑，突然分不清这人是救过他们的师兄，还是杀了十七个师弟的叛贼。

“他若真来抢，怎么办？”阿澈问。

林砚看着窗外，桃花瓣还在落：“他不会伤你。”

三天后的清晨，阿澈在院门口发现了个木盒。里面没有刀兵，只有块半旧的暖手炉，炉底刻着个“霜”字——和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雪团对着木盒嗅了嗅，突然叼起盒子往镇外跑。

他们跟着灵狐跑到山脚下的破庙，看见沈青霜正跪在地上，用自己的精血喂养一面残破的幡旗。幡上缠着缕微弱的白光，像个缩成一团的小姑娘。

“师妹怕黑，我得让她醒过来。”沈青霜的声音气若游丝，嘴角的血滴在幡上，白光就亮一分，“锁魂玉我不要了。我刚才看见老郎中在采药，他说后山有种‘还魂草’，或许也能用……”

他突然倒了下去。墨玉簪从发间滑落，碎成了两半。阿澈冲过去时，看见他手心里攥着块桂花糕——是昨天从茶馆桌上叼走的，还没来得及吃。

雪团用鼻尖蹭了蹭沈青霜的脸颊，突然对着阿澈颈间的锁魂玉叫了一声。玉发出的微光落在沈青霜身上，他脚踝的黑气淡了些，睫毛颤了颤。

“把玉给他吧。”林砚站在庙门口，晨光落在他身上，“有些债，总要还。有些错，总要补。”

阿澈解下锁魂玉，放在沈青霜手心。玉刚碰到他的血，就化作道清光钻进了幡旗。白光里的小姑娘渐渐清晰了些，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沈青霜的脸颊。

沈青霜醒过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他抱着幡旗，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眼泪落在地上，砸出小小的坑。

“我会带她去极北之地净化魔气。”他站起身，对林砚拱了拱手，“欠昆仑的，我会用余生来还。欠你的……”

“不必还了。”林砚转身，“以后别再回来。”

沈青霜抱着幡旗走进晨光里，银铃声远远传来，像句没说完的“再见”。阿澈摸着空荡荡的脖颈，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会回来的。”林砚递给他块新的玉佩，是用昨天的桃木刻的，“等他师妹好了，他会来谢你。”

雪团叼着那半块桂花糕跑过来，把糕点放在阿澈手心。阿澈咬了口，甜里带着点涩，像沈青霜留在暖手炉上的温度。

茶盏里的云雾茶还冒着热气。阿澈突然明白，有些人不是非黑即白的——他杀了人，却也救了人；他犯了错，却也在拼命弥补。就像这茶，苦过才能回甘，恨过，或许才能懂那份藏在狠戾里的温柔。

远处的山尖染了金光。阿澈知道，沈青霜的路还很长，而他的路，才刚刚开始。只是往后想起那个穿青灰袍的人时，他大概会像想起杯浓茶——先是皱眉，然后，慢慢品出些说不清的滋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