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墨影与余烬

第19章 墨影与余烬

沈青霜离开的第七天，茶馆的桃木门槛上，突然多了道焦痕。不是炭火烫的，是被某种带着戾气的术法灼出来的，边缘泛着黑，像凝固的烟灰。

雪团对着焦痕嗅了嗅，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它右眼的浅蓝光晕缩成了一点，这是感知到极强恶意时才有的反应——比上次遇到阴鼠时强烈十倍。

“是‘焚心咒’的痕迹。”林砚用指尖碰了碰焦痕，指尖立刻覆上层薄霜，“有人在试探我们的底细。”

阿澈刚把晒干的艾草收进竹篮，闻言握紧了腰间的桃木匕首——这是他照着林砚的样子刻的，刀身上还歪歪扭扭刻了朵桃花。“是沈青霜的敌人吗？”

“比他更麻烦。”林砚转身去翻药箱，里面有瓶用昆仑冰泉泡的清心露，“是‘墨影阁’的人。”

阿澈没听过这个名字，但看师尊凝重的神色，就知道不是善茬。他蹲下来摸了摸雪团的头，灵狐却突然跳起来，对着巷口的方向炸毛——那里有团黑雾正顺着墙根往院里爬，像条没有骨头的蛇。

“别碰它！”林砚将清心露泼过去，黑雾被泼中的地方发出“滋滋”的声响，退了回去。黑雾里传来个女人的声音，又尖又软，像淬了蜜的针：“林先生好手段，三百年了，这清心露的配方还没忘。”

巷口站着个穿黑裙的女人，裙摆上绣着暗金色的花纹，像无数只眼睛。她手里撑着把油纸伞，伞面是纯黑的，连伞骨都透着冷光。

“苏晚。”林砚的声音冷了下来，“墨影阁的人，什么时候也管起人间的事了？”

苏晚笑了，伞沿抬了抬，露出张极美的脸，只是眼角有道浅疤，破坏了那份精致。“不是管闲事，是来讨债的。当年你在昆仑墟烧了我师父的‘万魂灯’，这笔账，该算了。”

阿澈握紧了匕首。他能感觉到这女人身上的气息，和沈青霜的魔气不同，是种更阴冷的、像藏在古墓里的腐朽气。雪团已经挡在了他身前，尾巴绷得像根白玉簪。

“你师父炼万魂灯，用了三百个孩童的魂魄，我烧了它，是替天行道。”林砚拿出张黄符，指尖凝着微光，“你若敢再用黑雾伤人，就别怪我不客气。”

“替天行道？”苏晚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哭腔，“那谁来替我弟弟行道？他才七岁，就被你师父赤松子当成‘灯芯’扔进了万魂灯！你烧灯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疼不疼？”

阿澈愣住了。他从没听过师尊提过这些，更不知道赤松子还做过这样的事。

苏晚的伞突然转了转，伞面上的“眼睛”好像动了动。“我师父说，只要集齐昆仑墟的三件至宝——你的清心露、赤松子的佩剑、还有阿澈的锁魂玉，就能重炼万魂灯，让我弟弟活过来。”她看着阿澈，眼神里有恨，却又藏着点羡慕，“你真幸运，有人护着你，连魂魄散了都能被捞回来。”

雪团突然朝她扑过去，这次却没被弹开——苏晚侧身躲开了，裙摆扫过桃树，带落的花瓣沾在她裙角，像溅了点血。“灵狐的魂魄也很纯，或许……能替锁魂玉用用？”

她的指尖弹出道黑丝，直朝雪团射去。阿澈想都没想就挡在前面，黑丝擦过他的手臂，留下道血痕，伤口立刻变黑了。

“阿澈！”林砚的黄符燃起来，贴在阿澈的伤口上，黑气嘶嘶地退了。他看向苏晚的眼神里已经有了杀意，“伤他者，死。”

苏晚却没再动手。她看着阿澈手臂上的黄符，突然笑了，眼角的疤动了动：“你看，你也会护着人。当年我要是有你这样的本事，我弟弟就不会死了。”她从袖里拿出个布偶，是个缺了条胳膊的小老虎，“这是他生前最喜欢的玩具，我一直带在身上。”

阿澈看着那个布偶，突然想起自己的布偶老虎。他摸了摸手臂上的伤，不疼了，心里却有点堵。这女人明明用了阴招伤他，可她提起弟弟时的眼神，又像个迷路的小姑娘。

“万魂灯炼不成的。”林砚收起黄符，“魂魄散了就是散了，强行聚拢，只会变成怪物。”

“我知道。”苏晚把布偶塞回袖里，声音低了，“可我除了这个，没别的念想了。我师父说能成，我就信。就像你当年信赤松子能救昆仑墟，我也信我师父能救我弟弟。”

她转身要走，又停住了，回头看了眼阿澈：“你手臂上的伤，用艾草灰混着晨露敷三天就好了。别学林先生，总把药方藏着掖着。”

黑雾跟着她离开了，巷口的阳光重新落进来，却照不散那股腐朽气。阿澈看着自己的伤口，突然问：“师尊，她说的是真的吗？赤松子师祖……真的用了她弟弟做灯芯？”

林砚沉默了很久，才点头：“浩劫时没办法，万魂灯是唯一能暂时挡住魔军的法器。赤松子后来一直自责，这三百年都在闭死关，就是在超度那些魂魄。”

雪团蹭了蹭阿澈的伤口，像是在安慰他。阿澈突然想起苏晚眼角的疤，想起那个缺胳膊的布偶，心里更堵了。

“她明天还会来吗？”

“会。”林砚拿起药杵，“墨影阁的人，认定的事，不会轻易放弃。”

第二天清晨，阿澈在院门口发现了个小陶罐，里面装着些浅绿色的药膏，罐底压着张纸条，是用炭笔写的：“治你胳膊的，比艾草灰好用。”

雪团对着陶罐叫了两声，用鼻尖碰了碰，没闻到恶意。阿澈把药膏涂在伤口上，凉凉的，果然比艾草灰舒服。

“她好像……也不是很坏。”阿澈说。

林砚正在煮茶，闻言没说话，只是往他的茶杯里多放了片茶叶。茶烟袅袅升起，像个没说出口的答案。

第三天傍晚，苏晚真的又来了。这次她没带黑雾，手里拿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刚出炉的芝麻糕。“我师父说，硬抢也能拿到清心露，但我不想动手。”她把芝麻糕放在石桌上，“这是我弟弟生前最喜欢吃的，你们尝尝。”

雪团犹豫了一下，叼了块芝麻糕跑到阿澈脚边。阿澈咬了口，甜甜的，带着点焦香。

“我明天要走了。”苏晚看着桃树，“我师父说，赤松子出关了，要去昆仑墟找他算账。我得跟着去，不然他会杀了赤松子。”

“你想拦着他？”林砚问。

“嗯。”苏晚的声音很轻，“我突然觉得，就算杀了赤松子，我弟弟也回不来了。还不如……留着他，让他继续超度那些魂魄。”她顿了顿，从袖里拿出个玉佩，是用黑玉雕的小老虎，“这个给你，算赔你手臂的伤。墨影阁的玉佩，能挡三次小的邪祟。”

阿澈接过玉佩，触手冰凉。玉佩上的小老虎雕得很像他的布偶，只是眼神有点凶。

苏晚走的时候，没开伞。夕阳落在她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裙摆上的“眼睛”好像都闭上了。

“她会没事吧？”阿澈看着她的背影，有点担心。

林砚喝了口茶：“墨影阁的人，命都硬。”他看着石桌上的芝麻糕，突然笑了，“至少她没像她师父那样，眼里只有仇恨。”

雪团已经把芝麻糕吃完了，正蹲在桃树下舔爪子。阿澈摸着那块黑玉老虎，突然觉得，有些反派就像这芝麻糕，看着普通，甚至带着点焦糊气，可细细尝，却能品出点藏在硬壳下的甜。

月光漫进院子时，阿澈把黑玉老虎挂在雪团的项圈上。灵狐晃了晃脑袋，玉佩叮咚响了一声，像在回应。他知道苏晚或许还会回来，或许还会为了万魂灯和他们动手，但他突然不那么怕了。

就像师尊说的，仇恨这东西，就像杯苦茶，有人能品出回甘，有人却只能喝出涩。苏晚眼角的疤里藏着苦，但她递来的芝麻糕里，又藏着点甜。

这样的人，或许算不上好人，却也不该被简单地叫做“反派”。

茶盏里的茶汤凉了，阿澈起身去续热水。壶底的炭火还没灭，像苏晚心里那点没被仇恨浇灭的、关于弟弟的余烬。他想，或许有一天，这余烬能重新燃起来，变成暖人的火，而不是伤人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