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砚台与旧魂
苏晚离开后的第五天,镇东头的老槐树突然枯死了。不是病虫害,是整棵树从根须开始发黑,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生机。老郎中去看了,只说“邪气太重”,摇着头回来了。
林砚拿着药锄去看时,树根处有个碗大的洞,洞里积着黑泥,散着和苏晚黑雾相似的腐朽气。雪团对着洞口低吼,项圈上的黑玉老虎微微发烫——这是墨影阁玉佩示警的征兆。
“是墨影阁的‘蚀骨阵’。”林砚用锄尖拨开黑泥,里面露出几根细如发丝的黑线,“苏晚的师父来了,他想用这阵法逼我们交出清心露。”
阿澈握紧了桃木匕首:“那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去找苏晚?”
“她拦不住。”林砚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墨影阁阁主的脾气,比当年的万魂灯还烈。我们得回茶馆,取件东西。”
回去的路上,雪团走得很急,尾巴竖得笔直。阿澈能感觉到它的不安——这灵狐对危险的感知总比他们敏锐,这次的紧张,甚至超过了面对沈青霜和苏晚时。
茶馆的后院有个锁着的木柜,林砚从不说里面放着什么。此刻他取下铜锁,打开柜门时,阿澈闻到了股清冽的墨香,混着淡淡的松烟味,像刚研开的新墨。
柜子里铺着块深蓝色的绒布,上面放着方砚台。
那是方端砚,砚身是浅青色的,边缘雕刻着缠枝莲纹,花瓣上还留着淡淡的朱砂痕,像是被人用指尖摩挲过千万遍。砚池里没有干涸,盛着半池清水,水面上飘着片桃花瓣——明明没风,花瓣却在轻轻打转,像活的。最特别的是砚底,刻着个“砚”字,笔画里嵌着细碎的金粉,在光线下闪着温润的光,不像刻上去的,倒像从石头里长出来的。
“这是……”阿澈从没见过师尊用砚台,他总以为,像师尊这样的人,该用更仙气的法器。
“它叫‘听雪’。”林砚轻轻拿起砚台,指尖触到砚身时,浅青色的石面上泛起层白雾,“是三百年前昆仑墟的镇墟之宝,能聚灵,能化煞,还能……记起旧人旧事。”
话音刚落,砚池里的桃花瓣突然停了。水面泛起涟漪,映出个模糊的影子——是个穿白衣的少年,正坐在桃树下研墨,身边蹲着只小白狐。
“这是……”阿澈愣住了。那少年的眉眼,和师尊很像,只是更青涩些。
“是三百年前的我。”林砚的指尖在砚池边轻轻敲了敲,水面的影子散了,“听雪有灵,能照见持砚人的心事。当年我烧万魂灯时,就是用它聚的灵力。”
雪团突然蹭了蹭砚台,像是在打招呼。砚身的浅青色亮了亮,砚池里的清水泛起细小的水泡,像在回应。
“它能对付蚀骨阵吗?”阿澈问。他能感觉到这方砚台里的力量,温和却厚重,像藏着整片昆仑墟的雪。
“能。”林砚把砚台放进竹篮,“但要借你的血用一点。”他从药箱里拿出根银针,“听雪认主,除了我,就只认你和雪团的气息。有你的血引着,它的灵力才能完全散开。”
阿澈伸出手,针尖刺破指尖时,他没觉得疼。血珠滴进砚池,清水瞬间染上淡红,又很快化开,变成温润的粉色。雪团也用爪尖蹭了蹭砚台边缘,留下点淡淡的血痕——灵狐的血是浅金色的,落在砚石上,像撒了把碎金。
听雪砚突然轻轻震动起来,砚底的“砚”字金光大盛。林砚抱着它走出后院时,阿澈看见砚台边缘的缠枝莲纹好像活了,花瓣微微舒展,像要从石头里开出来。
镇东头的老槐树下,黑泥已经漫到了树干半腰。个穿黑袍的老者站在树旁,背对着他们,手里捏着串黑色的珠子,每颗珠子上都刻着人脸。
“林砚,你果然来了。”老者转过身,脸上满是皱纹,只有眼睛亮得吓人,“把听雪砚给我,我就撤了蚀骨阵,不然这镇子,三天内就会变成死城。”
“墨渊阁主。”林砚把竹篮递给阿澈,“三百年前没杀了你,是昆仑墟的遗憾。今天正好补上。”
墨渊笑了,手里的黑珠转了转:“就凭你?还有这方破砚台?”
林砚没说话,只是从阿澈手里接过听雪砚。他指尖在砚池里蘸了蘸,对着老槐树挥了挥——道青金色的光从砚台里涌出来,像条流淌的河,瞬间裹住了整棵树。黑泥遇到青光,发出“滋滋”的声响,像冰雪遇火般消融。
“不可能!”墨渊的黑珠突然炸裂,“这砚台怎么会有这么强的灵力?”
“因为它记得。”林砚的声音很轻,“记得你炼万魂灯时的惨叫,记得那些孩童的魂魄有多疼。”他又蘸了点砚池里的水,这次挥出的青光直朝墨渊飞去。
墨渊想躲,却发现身体被什么缠住了——是听雪砚映出的影子,那些被他害死的魂魄凝成的影子,正死死地拽着他的手脚。他发出惊恐的尖叫,身体在青光里渐渐变得透明。
“苏晚!救我!”他朝着巷口大喊。
巷口果然跑过来道黑影,是苏晚。她看着半透明的墨渊,又看了看林砚手里的听雪砚,突然跪了下来:“林先生,求你放他一命!他虽然坏,可当年若不是他,我早就死在乱葬岗了!”
听雪砚突然震动了一下,砚池里的水映出个画面:年幼的苏晚抱着弟弟的布偶,缩在乱葬岗的草堆里,是墨渊把她抱了出来,给了她件干净的袍子。
林砚的指尖顿了顿。青光弱了些,墨渊趁机挣脱影子,却没跑,只是看着苏晚,眼神复杂:“傻丫头,救我干什么,我死了,你才能解脱。”
他突然朝着青光撞了过去。这次没有惨叫,只有道白光从他身体里飘出来,像个小小的身影——是苏晚的弟弟。那身影对着苏晚笑了笑,又看了看林砚,然后渐渐消散在晨光里。
墨渊的身体彻底消失了,只留下串黑珠,落在地上,变成了普通的石头。
苏晚捡起石头,没哭,只是把它们揣进怀里。她对着林砚鞠了一躬:“谢谢。”
“蚀骨阵已经破了。”林砚把听雪砚递给阿澈,“这树过几天就会活过来。”
苏晚转身要走,又停住了:“我要去江南。”她说,“苏珩先生在那边开了茶馆,我去给他帮忙。以后……不会再用黑雾伤人了。”
阿澈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听雪砚里的画面。这老者虽然是反派,却也给过苏晚温暖;苏晚虽然帮过他,却也曾为了他师父与他们为敌。就像这方砚台,能聚灵力救人,也曾为了烧万魂灯而杀生。
回去的路上,听雪砚已经恢复了平静,砚池里的水清澈见底,映着阿澈的影子。雪团趴在竹篮边,时不时用鼻尖蹭蹭砚台,像在和老朋友聊天。
“它以后会一直留在茶馆吗?”阿澈问。
“嗯。”林砚看着竹篮里的砚台,眼底有温柔的光,“它喜欢这里的桃花香,也喜欢听你刻木头的声音。”
回到茶馆时,夕阳正落在桃树上。林砚把听雪砚放在窗台上,砚池里立刻落进片桃花瓣。阿澈看着砚台边缘的缠枝莲纹,突然觉得,这方有灵的神器,真的像极了师尊——看着温润,却藏着三百年的故事;能伤人,更能救人;心里装着昆仑墟的雪,也装着这人间茶馆的烟火。
雪团跳上窗台,趴在砚台边睡着了。阿澈拿起刻刀,继续刻昨天没刻完的木牌——是块“忘尘”茶馆的招牌,他想刻得好看些,好配得上这方会映出旧影、能记住温暖的听雪砚。
月光漫进来时,砚池里的水又泛起涟漪,这次映出的,是林砚、阿澈和雪团的影子,依偎在桃树下,像幅永远不会散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