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白衣与墨痕
听雪砚留在窗台的第三天,清晨的雾格外浓。阿澈刚推开茶馆的门,就看见林砚站在桃树下,手里捏着片刚落的花瓣。雾气漫过他的衣摆,像揉碎的云,连带着他身上的气息都变得朦胧——是桃花香混着松烟墨的清润,三百年没变过。
阿澈这才仔细打量起师尊。
林砚总穿素色的衣袍,大多是月白或浅青,料子是最普通的棉麻,却总被他穿得干净妥帖。袖口和领口磨出了细浅的毛边,那是常年煮茶、研墨留下的痕迹,像时光在他身上绣的暗纹。他今天系的腰带是根简单的玉扣绳,玉扣是块普通的和田玉,被摩挲得温润发亮,扣眼处还留着点浅红,是去年桃花染的色,洗了多次也没褪尽。
雾散了些,晨光落在林砚的发间。他的头发很长,只松松地用根木簪挽着,发尾垂在背后,泛着健康的乌色,偶尔有几缕碎发落在颊边,被晨风吹得轻轻动。那根木簪是阿澈去年刻的,雕得不算精致,甚至有点歪,林砚却戴了整整一年。
“在看什么?”林砚转过身,指尖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他的眉眼很清俊,是种带着书卷气的淡,不像赤松子的仙风道骨,也不像沈青霜的锋芒毕露。眼尾微微上挑,却没什么攻击性,笑起来时会弯成浅月,眼底像盛着揉碎的星光——阿澈总觉得,师尊的眼睛里藏着片湖,三百年的风雨落进去,只漾起浅淡的涟漪。
他的肤色是常年待在室内的白皙,却不是病态的苍白,是像听雪砚那样的温润,透着玉石般的光泽。左眉尾有颗极淡的痣,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那是当年在昆仑墟护着阿澈,被魔箭划伤留下的,愈合后就成了这样,像墨笔不小心点错的痕迹。
“在看师尊的木簪。”阿澈走过去,帮他把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林砚的耳垂很薄,透着点粉,像初春刚融的雪。“这木簪该换了,我再给你刻支新的,用听雪砚旁边的那截桃木。”
林砚笑了,眼角的细纹浅淡地舒展开,像水墨画里的留白。“不用换,这个挺好。”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阿澈的发顶,掌心带着常年握笔、执壶留下的薄茧,却很暖,“去把听雪砚拿过来吧,今天用它研墨,教你画安神符。”
阿澈去窗台取砚台时,看见雪团正蹲在林砚常坐的石凳上,盯着晨光里的师尊。灵狐的异色瞳孔里映着林砚的身影,左眼琥珀色的光里盛着温柔,右眼浅蓝色的光晕里藏着依赖——就像它三百年前守在桃花木旁时那样,认定了这个人,便再也不会离开。
林砚已经在石桌上铺好了符纸。他拿起砚台,指尖蘸了点清水,开始研墨。听雪砚里的墨锭是去年苏珩送来的徽墨,磨开时带着松烟的清香。他研墨的动作很慢,手腕转动间,衣袖滑落,露出半截小臂,肤色和砚台的浅青几乎融为一体,只有腕骨处有道浅疤,是当年烧万魂灯时被火星烫的。
“画符最重要的是心定。”林砚的声音很轻,像墨汁滴在宣纸上的声响,“笔尖要稳,就像你刻木头时那样,心里想着要护的人,灵力自然会跟着走。”
阿澈看着师尊执笔的手。那是双骨节分明的手,手指修长,指尖因为常年接触墨锭和草药,带着点洗不掉的淡青,却干净得很。笔尖落在符纸上时,他的指节微微用力,手腕却稳得像定在石桌上,连带着衣袍的褶皱都没动分毫。
阳光渐渐暖起来,落在林砚的侧脸。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像蝶翅停驻。偶尔有桃花瓣落在他的肩头,他也不拂去,只是等墨汁干透了,才轻轻一吹,花瓣便打着旋儿落进泥土里——那从容的样子,像早就把三百年的风雨都当作了寻常景致。
雪团突然跳上石桌,用鼻尖蹭了蹭林砚的手背。他停下笔,侧头看它,嘴角弯起的弧度很柔和。晨光穿过他的发隙,在符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
“师尊年轻时,是不是也像阿澈这样?”隔壁的老郎中提着药箱经过,笑着打趣,“我记得三十年前见你,就穿着这样的白衣,站在这棵桃树下,连眉眼都没怎么变。”
林砚放下笔,递给老郎中杯新沏的茶:“人总会老的,只是看得淡了,便觉得日子慢些。”
老郎中喝着茶,啧啧称奇:“哪是看得淡,是心里装着事,又装着人,舍不得老呢。”他指了指阿澈,又看了看雪团,“你看这孩子,这灵狐,哪样不是牵挂?”
阿澈突然明白,师尊的样子从来不是“没变”。他眼角的细纹是为阿澈平安归来而舒展开的,腕间的疤痕是为守护昆仑而留下的,连发间那根普通的木簪,都藏着对人间烟火的眷恋。这些痕迹落在他清俊的眉眼间,落在他素净的衣袍上,才让他成了现在的林砚——不是昆仑墟那个清冷的仙者,是“忘尘”茶馆里,会煮茶、会画符、会为身边人驻足的林先生。
画完最后一张符时,日头已经升到了半空。林砚把符纸晾在竹架上,桃花瓣落在纸上,印出浅淡的红痕。他拿起听雪砚,用清水细细擦拭,阳光照在他低头的侧脸上,连那点眉尾的痣都变得柔和起来。
阿澈看着师尊的背影,突然觉得,所谓岁月温柔,大抵就是这样——有人带着三百年的过往,却依然能在晨光里为你研墨,在桃树下等你长大,连衣角沾着的花瓣,都像是特意为这人间留下的温柔痕迹。
雪团蹭了蹭他的脚踝,阿澈弯腰抱起灵狐,看向石桌旁的师尊。听雪砚的墨香混着桃花香漫过来,像在说:你看,这样的日子,有他,有它,有这满院天光,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