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旧符与新生
雪团项圈上的红流苏还沾着晨露时,茶馆的木门被人敲响了。不是老郎中的拐杖声,也不是货郎的吆喝,是种极轻的、带着犹豫的叩击,像怕惊扰了什么。
阿澈刚把萧珩留下的剑穗系回匕首,抬头就看见林砚的指尖顿了顿——他正用听雪砚调朱砂,朱砂汁在砚池里晕开,像朵突然绽开的红梅。
“是昆仑墟的符纸味。”林砚的声音很轻,“而且是‘往生符’的味道。”
往生符是昆仑墟用来超度亡魂的符,寻常时候绝不会出现在人间。阿澈握紧匕首,雪团已经跳上窗台,项圈上的黑玉老虎微微发烫,红流苏却在轻轻发抖——这灵狐竟也辨出了来者的气息,是种混杂着悲伤与决绝的、属于旧识的气息。
门被推开时,晨光里站着个穿灰袍的老者。他背微驼,手里拄着根竹杖,杖头雕着朵半开的桃花,正是萧珩的师父,那位被传“修为尽废”的昆仑长老。他怀里抱着个木盒,盒身刻着昆仑墟的云纹,边角已经磨得发亮。
“林先生。”老者的声音很哑,像被砂纸磨过,“我来求你件事。”
林砚看着他空荡荡的左手袖——那截袖子在风中晃荡,显然整条手臂都没了。阿澈突然想起听雪砚映出的画面:老者当年为护灯里的魂魄,被万魂灯的火焰生生烧断了左臂。
“你该在昆仑墟养伤。”林砚往石桌上添了杯茶,水汽模糊了他的侧脸,“萧珩说你还不能下床。”
“那小子心软,总把事往轻里说。”老者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再不来,怕没机会了。”他把木盒放在桌上,推到林砚面前,“这是我儿子的魂魄,当年藏在剑穗里,靠我的精血吊着口气。现在我快撑不住了,只有你能救他。”
木盒打开的瞬间,阿澈闻到了股极淡的桃花香。里面没有魂魄,只有片干枯的桃花瓣,瓣尖沾着点暗红,像凝固的血。雪团突然跳进木盒,用鼻尖蹭那花瓣,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它认得这气息,三百年前在昆仑墟的桃树下,曾有个少年总把桃花瓣喂给它。
“他叫阿桃。”老者的声音低了,“当年浩劫,他才十六,为了护昆仑的小弟子,被魔将劈成了两半。我没本事救他,只能……只能把他的魂魄碎片藏在桃花瓣里,塞进万魂灯。”
林砚的指尖落在桃花瓣上,指尖的温度让花瓣微微颤动。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片阴影,阿澈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袖摆下的手在轻轻发抖——这是他第一次见师尊失态,连当年面对沈青霜的噬魂幡、墨渊的蚀骨阵时,都未曾如此。
“万魂灯的火能锁住魂魄,却也会灼伤它。”老者的眼泪滴在木盒里,砸在花瓣上,“这些年我用精血养着,可它还是越来越淡。萧珩说你有听雪砚,能聚灵,求你……求你让他入轮回吧,哪怕做只蝼蚁,也好过这样吊着。”
听雪砚突然在石桌上震动起来,砚池里的朱砂汁自动旋转,凝成个小小的漩涡。林砚拿起桃花瓣,放进砚池——花瓣接触朱砂的瞬间,突然化作道浅粉的光,在漩涡里打转,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认得你。”林砚的声音有点哑,“三百年前,他总偷你的桃花酒喝,被你追着绕了桃林三圈。”
老者愣住了,随即捂住脸,哭得像个孩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还记着……”
阿澈看着砚池里的光团,突然明白为什么雪团对这魂魄如此亲近——当年那个喂它桃花瓣的少年,原来就是眼前老者的儿子。而师尊方才的失态,或许是想起了那个在桃树下笑闹的身影,想起了浩劫里突然消失的鲜活生命。
“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入轮回?”阿澈轻声问。
林砚没说话,只是拿起笔,蘸了点砚池里的朱砂。他的手腕很稳,笔尖在符纸上划过,留下的却不是安神符的纹路,是种更复杂、更柔和的符纹,像无数条缠绕的线。
“这是‘归尘符’。”林砚的声音很轻,“要用施符者的一半灵力做引,才能送魂魄入轮回。”
老者猛地抬头:“不行!你若耗了灵力,再遇到像墨渊那样的敌人……”
“昆仑墟的人,总该为昆仑墟的魂魄做点什么。”林砚的笔尖没停,符纸上的朱砂开始发亮,“何况,我欠你的。”
符纸完成的瞬间,听雪砚里的光团突然飞了出来,围着林砚转了三圈,又蹭了蹭老者的脸颊,最后落在符纸上,化作点点荧光,顺着符纹渗了进去。
林砚把符纸折成纸船,放进院里的水缸。纸船漂到水面中央时,突然燃起淡粉色的火,没有烟,只有股桃花香漫开来——那是魂魄入轮回时才有的异象。
老者对着纸船消失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起身时,他的脸色好了许多,眼里的浑浊散去了些。“谢谢。”他从怀里掏出个锦囊,递给林砚,“这是昆仑的‘聚灵散’,能补灵力,你……”
林砚没接,只是指了指水缸:“你看。”
水缸里的水面上,漂着片新的桃花瓣,是刚从桃树上落的,带着晨露的湿润。
“他入轮回前,给你留了念想。”林砚的声音渐渐恢复平静,“以后每年桃花开时,他都会托花瓣来看你。”
老者拿起那片花瓣,像捧着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他对着林砚和阿澈各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这次他走得很稳,竹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像带着某种释然的节奏。
雪团跳进阿澈怀里,用脑袋蹭他的下巴。阿澈摸了摸灵狐的头,看向林砚——师尊正坐在石凳上,指尖抚过听雪砚,砚池里的朱砂已经干了,留下道浅淡的符痕,像从未存在过。
“师尊,你的灵力……”
“没事。”林砚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很柔和,“三百年的灵力,耗掉一半,刚好能轻快些。”他拿起茶壶,给阿澈倒了杯茶,“以后画符,该你多帮忙了。”
阿澈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茶烟里,他看见桃树上的花苞又鼓了些,像在为某个新生积蓄力量。他突然懂了老者说的“哪怕做只蝼蚁也好”——生命的意义从不在形态,而在“存在”本身,无论是三百年的等待,还是刹那的轮回,只要有过牵挂与念想,就是圆满。
雪团突然对着桃树叫了两声,项圈上的红流苏晃了晃。阿澈抬头,看见片新的桃花瓣正悠悠落下,像个温柔的吻,落在听雪砚上。
那是旧魂的告别,也是新生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