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尚未从薄荷草叶上消散,师妹已蹲在药铺前晒草药了。沈青霜推开隔壁空屋的门,正瞧见她抬手拂去凝露草上的细尘,浅蓝的灵力顺着指尖漫过草叶,将露珠串成半透明的珠链——宛如昆仑墟雪山上垂挂的冰棱,却透着草木的温软。
“今天风大,”他走近,把手里带泥的竹筐搁在石桌上,里面是刚从后山采来的晨露,“用这个调愈灵水,比井水更养草药。”竹筐边缘沾着些许泥土,是他今早挖药时蹭上的,指尖还残留着青草的潮气。
师妹转头时,发梢轻扫过他的手腕。沈青霜这才注意到她的簪子换了——不再是那根桃木簪,而是一根银质的,簪头雕着片小荷叶,边缘坠着颗米粒大的蓝晶石,在晨光中微微闪动,似她瞳孔里的一点光。
陶罐里的晨露被搅出细匀的漩涡,师妹忽然想起什么,从药篓里翻出个油纸包:“这是昨天烤的艾草饼,加了点凝露草汁,老郎中说能安神。”她递过去时,指尖的蓝光不小心蹭到油纸,在上面留下个浅淡的草叶印,像片刚落的叶子。
沈青霜接过时,指尖压过那个草叶印,正和她刚才碰过的地方重合。艾草饼的热气透过油纸渗过来,暖得像她方才撞在他额头上的温度——他忽然觉得,昆仑墟的雪再冷,大概也抵不过这掌心的暖。
“野兔好像饿了。”师妹突然转头,看见两只小兽正围着竹筐打转,雪团用爪子扒拉着空了的晨露罐,尾巴尖扫过沈青霜的靴边。她刚要起身,却被他按住肩膀:“我去拿些桂花糕,你守着草药。”
他的掌心只在她肩头停了瞬,像怕碰碎什么似的立刻收回,却让她后颈的碎发都跟着发烫。师妹低头看着陶罐里渐渐平静的晨露,里面映着蓝晶石簪的影子,还有片不知何时飘来的桃花瓣,正落在水面上轻轻晃。
沈青霜回来时,手里拿着个白瓷碟,碟子里的桂花糕还冒着热气。他把碟子放在石桌上,刚要说话,却见师妹突然站起来,草叶沾在她的裙摆上——是刚才蹲太久蹭的,浅绿的碎叶粘在浅蓝裙料上,像撒了把春天的碎光。
“我去喂它们。”她拿起瓷碟就走,脚步却有些急,走到巷口时被石板绊了下,碟子里的桂花糕掉了半块。沈青霜几步追上去,在她要弯腰时先一步捡起,指尖擦过她落在地上的发梢,把糕点放进她手里:“慢些。”
野兔已经叼着块糕点跑远了,雪团却没动,只用鼻尖蹭了蹭师妹的手背,又转头看了看沈青霜,把嘴里的桃花瓣放在两人中间的地上。师妹忽然笑起来,眼角弯成月牙,蓝晶石簪在晨光里亮得像落了颗星。
沈青霜看着她的笑,耳后的红还没褪,断剑的剑穗被风吹得晃了晃,正好扫过他手背——那里还沾着晨露的湿意,此刻却像被什么暖着,连带着极北留下的旧伤都不那么凉了。
他想起昨夜那本《百草经》,书页停在“冰苔”那页,旁边用浅蓝笔迹写着行小字,像怕被人看见似的轻:“沈先生说冰苔性寒,需配温草,明日采些艾草回来。”字迹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狐狸,耳朵尖沾着点桃花粉。
晨露终于从薄荷草上退尽时,师妹端着空碟回来,看见沈青霜正帮她把晒好的凝露草收进竹匾。他的袖口卷着,露出的手腕上,草籽已经被摘干净了,却留着个浅淡的指印——是她刚才摘草籽时不小心按的。
“沈先生,”她把碟子里的最后半块桂花糕递过去,“这个给你。”
他接过时,指尖故意碰了碰她的指尖。这次师妹没躲,只是看着他把糕点放进嘴里,耳尖的红像被晨光照透了,比陶罐里的晨露还要亮。
师妹正帮沈青霜把凝露草归进药柜,就听见院门口传来林砚的声音:“看来今天的草药晒得很透。”
林砚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是刚从茶馆后厨拿的新茶,他走到石桌旁放下篮子,目光在沈青霜和师妹之间转了圈,最后落在陶罐里没喝完的晨露水上——水面还浮着片桃花瓣,显然是被人特意放进去的。
“阿澈说灶上炖了莲子羹,让我来喊你们过去尝尝。”林砚拿起茶壶,往两个空杯里倒茶,茶汤里飘着点桂花,是小石头今早新采的,“对了,赤松子托人送了些昆仑的雪茶,说是给沈青霜补身子的,我放在你屋里了。”
沈青霜刚“嗯”了声,就见师妹突然站起,手里的药铲“当啷”撞在药柜上:“我去看看莲子羹好了没!”她转身时,蓝晶石簪子在耳后晃了晃,发梢沾着的草屑落在肩头——沈青霜下意识伸手想替她拂掉,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指尖在袖口蹭了蹭。
林砚把茶杯推到他面前,眼底带着点笑意:“刚才看见雪团叼着块桂花糕跑过去了,嘴里还叼着片桃花瓣,倒像是替谁传信似的。”他用茶盖拨了拨茶汤里的桂花,“那孩子刚才在药铺门口转了三圈,手里攥着艾草饼,却总说‘等沈先生忙完再给’。”
沈青霜端起茶杯的手顿了下,耳后又泛起红。他看见师妹的身影出现在茶馆门口,正和阿澈说着什么,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白瓷碗,大概是先去盛莲子羹了——她握碗的姿势很轻,指尖微微蜷着,像怕烫,却又不肯把碗放下。
“剑穗上的星火亮了不少。”林砚忽然看向断剑,剑穗上的光点正随着师妹的动作轻轻跳,“愈灵之力养器物,也养人心,看来留在镇上是对的。”
沈青霜没接话,却想起昨夜路过茶馆时,除了那本《百草经》,还看见石凳上放着双新纳的布鞋,针脚很细,鞋头绣着半朵雪莲——师妹前几日说想学女红,林砚特意找了本绣谱给她。
这时师妹端着两碗莲子羹走过来,一碗递给沈青霜,一碗放在林砚面前:“阿澈哥说加了冰糖,不会太苦。”她把碗递到沈青霜手里时,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碰了下,像落了滴晨露。
林砚喝着莲子羹,眼角的余光瞥见沈青霜把碗沿的莲子推到师妹那边——她刚才盛羹时,特意多舀了几颗莲子,此刻却红着脸把莲子又推了回去,两人的碗沿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轻响,像檐下的风铃在笑。
雪团突然从巷口跑回来,嘴里叼着个桃木小挂件,是阿澈新刻的,上面雕着两只挨在一起的小兽。灵狐把挂件放在沈青霜脚边,又用尾巴扫了扫师妹的裙角,右眼的光晕亮得像在催促。
“看来这挂件是给你们的。”林砚放下空碗,站起身时拍了拍沈青霜的肩膀,“我先回茶馆了,小石头说要学画镇魂符,还等着我教他调朱砂呢。”
他走出门时,听见身后传来师妹的声音:“沈先生,这个挂件挂在药铺门上好不好?”跟着是沈青霜的回应,比平时低了些,像浸在莲子羹里的冰糖,软得发甜。
林砚回头望了眼,晨光正落在药铺门口,沈青霜正帮师妹把桃木挂件挂在门楣上,两人的手在挂件旁碰了下,像两片要落在同个枝头的桃花瓣。他笑着摇了摇头,听雪砚还在茶馆的石桌上等着,砚池里大概已经映出了这幕,像把此刻的暖都收进了墨里。
沈青霜刚把桃木挂件挂稳,就见雪团突然从竹筐里叼出个东西,“啪嗒”甩在石桌上——是块沾着艾草屑的面团,大概是师妹早上揉艾草饼时没捏紧,被灵狐偷藏了去。
“雪团!”师妹伸手去抢,灵狐却叼着面团往后跳,正好撞在沈青霜腿上。他下意识伸手扶,指尖刚碰到师妹的胳膊,面团突然从雪团嘴里掉下来,不偏不倚砸在他手背上,艾草屑粘了满手,像撒了把绿星星。
师妹慌忙去掏帕子,却把药篓里的薄荷草带了出来,碎叶撒了沈青霜一衣襟。她手忙脚乱去捡,发间的蓝晶石簪子突然松了,“咚”地落在装晨露的陶罐里,溅起的水珠子全打在沈青霜脸上。
“对、对不起!”师妹伸手想帮他擦脸,指尖刚要碰到他下巴,就见沈青霜猛地偏头——结果两人撞在一块,她的额头磕在他肩窝,他手里没来得及放下的莲子羹碗晃了晃,半碗甜汤全泼在了自己袖口上。
巷口突然传来林砚的笑声。他本来想回来拿忘在石桌上的茶盏,正好撞见这幕:沈青霜衣襟沾着薄荷碎,手背上挂着艾草面团,袖口还淌着莲子羹;师妹被撞得坐在地上,发梢沾着晨露,手里还攥着半块没来得及递出去的桂花糕。
雪团叼着面团跑过去,把战利品放在林砚脚边,像在邀功。野兔却突然窜出来,一口抢过面团,撒腿就跑,灵狐“嗷”一声追上去,两只小兽撞翻了晒草药的竹匾,凝露草撒了满地,沾得两人裤脚全是。
“这、这可怎么好……”师妹看着满地狼藉,鼻尖突然红了。沈青霜刚要拉她起来,却被地上的草叶滑了下,踉跄着扶住石桌,结果把陶罐碰倒了,蓝晶石簪子从水里滚出来,被雪团一爪子扒到了墙角。
“别动。”林砚笑着走过来,先捡起簪子递给师妹,又指了指沈青霜的袖口,“莲子羹甜是甜,就是沾在衣服上像块糖渍,小石头见了怕是要当点心啃。”
沈青霜低头看了眼袖口的黄渍,又看了看师妹发梢的草叶,突然伸手替她摘了片凝露草——动作太急,草叶上的露水全滴进她领子里,师妹“呀”地跳起来,正好踩在沈青霜的鞋上。
“要不先去茶馆换件衣服?”林砚憋着笑,指了指沈青霜衣襟上的薄荷屑,“再不去,阿澈该以为你把药铺的草全揣身上了。”
师妹这才发现,沈青霜的发间还卡着片桃花瓣,大概是刚才雪团叼来的。她刚要提醒,就见沈青霜抬手拢头发,把花瓣揉进了发里,倒像故意别了朵花。
“走吧。”沈青霜拉起师妹,见她还在盯着自己的袖口,突然低声说,“没事,正好让你的愈灵之力试试——能不能把糖渍变成桂花味。”
师妹愣了愣,突然笑出声,蓝晶石簪子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光。林砚看着两人往茶馆走,沈青霜的袖口还在滴甜汤,师妹的发梢沾着草叶,雪团和野兔叼着面团在前面跑,倒像群刚偷完蜜的小兽。
他弯腰收拾竹匾时,发现石桌缝里卡着半块桂花糕,上面还沾着点晨露——大概是刚才混乱中掉的。林砚笑着摇了摇头,这日子啊,比茶馆的新茶还热闹,比莲子羹还甜。
“这是……”他刚要开口,就见师妹慌忙拢了拢头发,耳尖瞬间红透:“是昨天给张婶治咳嗽,她硬塞给我的,说配我的灵力好看。”她捏起一片凝露草,指尖蓝光忽然一晃,草叶上的露珠“啪嗒”一声落在石桌上,溅起的细沫沾在他的手背上。
沈青霜没擦,只静静看着她将晨露倒入陶罐。袖口卷到小臂处,露出一段细白的手腕,上面有个浅淡的红痕——那是前几天帮小石头搬竹匾时被木刺划的。当时他递过帕子,她却低着头,红着脸说“愈灵之力能自己好”。
两人刚走到茶馆门口,就见个玄衣少年斜倚在桃树下,手里转着柄银折扇,扇骨上嵌着点暗紫色的纹——像极了极北冰原上没散净的魔气。他看见沈青霜袖口的糖渍,突然嗤笑一声:“昆仑墟的剑修,如今倒成了揉面团的厨子?”
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眉眼生得张扬,眼尾挑着点红,却在看见师妹发间的蓝晶石簪时,扇子突然停了:“啧,愈灵族的小丫头?难怪墨影阁那群废物连个阵法都守不住。”
沈青霜立刻把师妹护在身后,断剑“噌”地出鞘,剑穗上的星火瞬间亮起来。少年却不怕,反而往前凑了两步,折扇轻点沈青霜的剑刃:“别紧张啊沈先生,我可不是来打架的——就是听说有人用桃木和灵狐血做镇魂符,特意来讨个见识。”
他说话时,指尖突然弹出道黑气,直逼石桌上的桃木挂件。雪团“嗷”地扑过去,用身子挡住挂件,黑气撞在灵狐背上,竟被白毛上的灵光弹开了。少年挑眉:“灵狐精血养的小东西,有点意思。”
“你是谁?”林砚从茶馆里走出来,听雪砚握在手里,砚池里的清水泛着冷光。少年这才站直身子,折扇“唰”地收起来,在掌心敲了敲:“墨影阁少主,萧烬。说起来,沈先生还得喊我声‘世侄’呢——我爹当年跟你师父可是旧识。”
这话说得又刁又坏,沈青霜的剑刃瞬间凝起寒霜。萧烬却突然转向师妹,笑得像只偷了鸡的狐狸:“小丫头,你那愈灵之力能修剑,能不能修这个?”他从怀里摸出块碎玉,正是之前极北冰原压着信纸的那块,玉缝里还缠着点魔气。
师妹刚要开口,就见萧烬突然把碎玉抛过来,却在半空变了方向,直砸沈青霜的面门。沈青霜侧身避开,碎玉“当啷”落在师妹脚边,她伸手去捡,指尖的蓝光刚碰到玉,萧烬突然吹了声口哨:“果然能净化魔气——那你说,要是我把这玉丢进镇外的井里,你来得及救几个人?”
这话刚落,他突然转身就跑,玄色衣摆在桃花影里掠出道残影,还不忘回头喊:“三日后正午,城西破庙,带镇魂符来换这碎玉哦——对了沈先生,记得换件干净衣服,不然打架时糖渍粘在剑上,可别嫌甜。”
雪团追出去没几步,就被萧烬扔来的颗石子打在鼻尖,委屈地蹭回师妹脚边。沈青霜握紧断剑,指节泛白:“他身上有墨影阁的秘法,能隐匿气息,刚才的黑气是用活人精血养的,比普通魔气更烈。”
林砚捡起地上的碎玉,砚池里的清水漫过玉面,映出萧烬远去的方向——少年正站在巷口回头,折扇在阳光下闪了闪,像在朝他们挥别,眉眼间的嚣张里,竟还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调皮。
“他故意引我们去破庙。”林砚把碎玉递给师妹,“这玉里的魔气很弱,更像个诱饵。”师妹指尖的蓝光漫过碎玉,轻声道:“玉上有桃花香,他刚才在桃树下站了很久,好像在等我们。”
沈青霜看着巷口的方向,突然低声道:“他握折扇的姿势,像昆仑墟的剑法起势。”林砚点头:“萧珩说过,墨影阁主年轻时在昆仑学过三年剑——这小子,怕是把坏心思藏在剑招里了。”
竹篮里的野兔突然窜出来,叼着块桂花糕跑向巷口,大概是想去找萧烬算账。雪团立刻追上去,两只小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师妹望着巷口,指尖的蓝光轻轻晃着:“他虽然坏,却没真的伤雪团。”
沈青霜把断剑收回鞘,袖口的糖渍已经干了,留下块浅黄的印。他忽然看向师妹,耳尖还带着点红:“下次别站这么近。”师妹刚“嗯”了声,就见他转身往茶馆走,脚步比平时快了些——大概是想起刚才被萧烬调侃的样子,有点不自在。
林砚看着两人的背影,突然笑了。听雪砚里的清水映出桃树上的花苞,像藏着串没说出口的话:这萧烬虽是反派,却像块没焐热的顽石,嚣张里带着点少年气,倒比那些阴沉沉的老魔头有趣多了。
“张婶的孙子,昨日来买桂花糕,说看见你在桃树下看书。”他突然说道,目光落在陶罐中打着转的晨露上,“看的是《百草经》?”
师妹搅动晨露的手一顿:“嗯,想多认些草药。沈先生之前提过,极北的冰苔能治寒症,我想记下来。”说话间,蓝晶石簪子顺着发梢滑落几分,他伸手替她扶正,指尖刚碰到簪身,她便像被烫到似的往后缩,陶罐里的晨露随之溢出些许,恰好落在他手背上的露珠旁。
两只小兽的脚步声从巷口传来。雪团叼着片桃花瓣跑在前头,野兔紧追不舍,一个踉跄撞在师妹腿边,将她手中的木勺撞落在地。沈青霜弯腰去捡时,与低头的师妹额头相撞,不重,却如桃花瓣轻轻飘落鼻尖般,让两人都微微怔住。
“沈先生!”师妹急忙退开半步,指尖按住额头,蓝晶石簪子在晨光中亮得刺眼,“你的、你的袖口沾了草籽。”她伸手去摘,却被雪团的尾巴扫了一下手背——灵狐仰头望她,右眼的光晕像在笑。
沈青霜捉住她欲缩回的手,将木勺塞进她掌心:“晨露要凉了。”他的指尖带着晨露的潮气,却比她掌心温暖一些。师妹低头搅动陶罐,未曾看见他转身时耳后悄悄漫开的红,如同被初绽的桃花染过。
药铺的木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檐下的风铃随之轻晃。沈青霜望着她认真搅动晨露的侧脸,断剑倚在石桌旁,剑穗上的星火轻轻跃动——那是师妹用愈灵之力养出的光,总在靠近她时格外温柔。
他忽然忆起昨夜路过茶馆,看见桃树下的石桌上摊着本翻开的《百草经》,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桃花瓣,旁边还压着块没吃完的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