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砚底春深
镇口的桃树落了第三场花时,阿澈种的醒魂草已经爬满了半面石墙。黄花串成的瀑布里藏着只木刻的小狐狸——是他新刻的,狐狸嘴里叼着朵桃花,正好对着忘忧草的花苞,像在等它们一起开花。
林砚坐在茶馆的石桌旁磨墨,听雪砚的铃铛被风撞得轻响。砚池里的清水映着石墙上的花,也映着阿澈的影子——少年正蹲在墙下,给草叶系红绳,说是“这样开花时能顺着绳往上爬”,红绳绕着绕着,突然缠上了林砚的袖口。
“师父别动。”阿澈抬头时,鼻尖沾着点泥土,像只刚刨过地的小兽,“我把红绳系在你砚台脚上,这样花开了,你磨墨时就能看见。”他指尖在砚台底摸索,发丝垂下来,扫过林砚的手背,带着草叶的清香。
林砚刚要说话,就见萧烬掀帘进来,手里举着封烫金的信:“大靖陛下送来的,说是西域的兵魂托仙官带了话——他们在愈灵谷住得安稳,还说要谢你那徒弟手里的玉佩。”
阿澈立刻摸向贴胸的衣袋,玉佩的温度透过布料渗出来,像块暖玉。“他们真的能看见?”他眼睛亮起来,红绳在手里绕了个圈,竟把自己和林砚的手腕缠在了一起,“那我刻个木牌寄到愈灵谷去吧,告诉他们忘忧草快开花了。”
“不用寄。”林砚解开红绳,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敲了敲,“兵魂能感知牵挂,你想着他们,他们就知道。”他把刚磨好的墨推过去,“来,写几个字贴在石墙上,比木牌更管用。”
阿澈握着笔的手有些抖,墨汁在纸上晕开个小小的“安”字,和玉佩上的字几乎一样。他刚要重写,就被林砚按住手:“这样就好,带着你的心意呢。”
这时师妹端着药碗从后院出来,碗里是给沈青霜熬的药——他前几日去后山加固结界,被残余的魔气蹭到了胳膊。“老郎中说这药得用醒魂草的花做药引,”她把碗放在石桌上,看见墙上的字,突然笑了,“阿澈的字比上次工整多了,林先生教得好。”
沈青霜恰好走进来,听见这话,目光落在师妹发间——那朵极北冰花终于谢了,却在发梢留下点淡淡的蓝,像落了片没化的雪。“结界加固好了,”他声音比平时低些,“后山的溪水能引到镇上,李婶说想用来浇桃树。”
“那正好!”阿澈突然站起来,红绳从他袖口滑出来,缠上了沈青霜的剑穗,“醒魂草和忘忧草都爱水,引溪水过来,它们肯定长得更快!”
萧烬靠在栏杆上,看着红绳在三人之间绕成圈,突然用折扇敲了敲石桌:“别光顾着花草,陛下还说,十国要在西域建座‘镇魂祠’,供奉那些兵魂,让我来问你,要不要去题块匾额。”
林砚磨墨的手顿了顿:“题‘归安’二字吧。”他看着砚池里的倒影,“归来的归,安宁的安,既是说兵魂,也是说我们。”
阿澈立刻接话:“我去刻木牌!把‘归安’刻在牌上,挂在祠里最显眼的地方!”他说着往柴房跑,红绳从他腰间垂下来,像条跟着跑的小尾巴。
师妹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对林砚说:“阿澈越来越像你了,连握笔的姿势都一样。”她指尖碰了碰石桌上的字,“还有这‘安’字,笔画里都带着股稳当劲儿。”
沈青霜往药碗里加了勺蜜,递给师妹:“你尝尝甜不甜,老郎中说加了蜜不苦。”他看着师妹抿药的样子,耳尖悄悄红了——药是他按老郎中的方子熬的,蜜是从南楚带回来的,据说愈灵族的人喝了能补灵力。
暮色漫进茶馆时,阿澈举着块新刻的木牌跑回来。牌上的“归安”二字刻得不算规整,却透着股认真劲儿,边缘还刻了圈小铃铛,和他腕上的一模一样。“师父你看!”他把木牌往听雪砚边一放,铃铛轻响,砚池里的清水突然泛起涟漪,映出石墙上的花,也映出众人的影子,像幅嵌在砚底的画。
林砚摸着木牌上的刻痕,突然觉得这方小小的砚台,竟真的装下了整座镇子的烟火——有醒魂草的花,有忘忧草的苞,有少年的红绳,有没说出口的牵挂,还有那些藏在日常里的、细水长流的暖。
“明天去后山引溪水吧。”他突然开口,看着阿澈眼里的光,“顺便摘些野果回来,李婶说要做果酱,抹在桃花糕上吃。”
阿澈立刻点头,红绳在他手里绕了个结:“我去叫狼族少年!他知道哪里的野果最甜!”
萧烬看着这幕,突然把那封烫金的信塞进怀里:“匾额的事我替你应下了,反正你题的字,和你徒弟刻的牌,合在一起才像样。”他转身要走,却被林砚叫住——石桌上放着块刚切的桃花糕,是李婶送来的,上面还印着小狐狸的形状。
“带着吧。”林砚把糕推过去,“比宫里的点心有烟火气。”
萧烬没拒绝,捏着糕走出茶馆时,正看见阿澈拉着狼族少年往后山跑,红绳在两人之间飘着,像条系着牵挂的线。他咬了口桃花糕,甜香漫开时,突然觉得这镇子的日子,比任何权谋争斗都让人踏实。
夜里,茶馆的油灯还亮着。林砚把“归安”木牌放在听雪砚旁,看着师妹和沈青霜在后院收拾药草,听着阿澈在柴房里哼着小调刻木牌,突然觉得心里满满的。他知道,没有任务的日子,原来比完成任务更让人安心——
就像醒魂草会顺着红绳往上爬,就像忘忧草会等着溪水来浇,就像身边的人会一直陪着彼此,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过成砚底的春深,温暖又绵长。
窗外的桃树沙沙响,像是在说:明天的野果,一定很甜。
第40章 砚底春深(续)
天刚亮,阿澈就揣着桃木刻刀往后山跑。狼族少年牵着公狼在镇口等他,公狼脖子上的小狼挂件沾着晨露,和阿澈腕上的铃铛一起轻响。“我问过公狼了,”狼族少年拍了拍公狼的头,“它说东边的山谷有野山楂,红得像小灯笼,最适合做果酱。”
阿澈刚要应,就见林砚提着竹篮走过来,篮里放着两个粗瓷碗——是李婶特意给的,说“装野果要透气,不然容易坏”。“山路滑,跟着公狼走。”林砚把篮子递给他,指尖碰了碰少年发间的草屑,“别爬太高的树,摘够果酱的量就回来。”
“知道啦!”阿澈接过篮子,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块木牌塞进林砚手里——是昨晚刻的小狼,狼嘴里叼着朵山楂花,“师父你看,像不像公狼?等我摘了山楂,就把花涂成红色。”
林砚捏着木牌笑了:“刻得越来越像了。”他看着阿澈跟着公狼往东边跑,红绳从少年腰间垂下来,像条跟着蹦跳的小尾巴,突然对着他的背影喊,“记得给师妹摘些野莓,她爱吃酸的。”
“知道啦——”阿澈的声音在晨雾里飘远,带着点没藏住的雀跃。
回茶馆的路上,林砚看见沈青霜在桃树下挖坑。断剑放在旁边的石桌上,剑穗的星火映着地上的溪水渠——是他昨天带着虎头少年挖的,从后山引到镇口,正好能浇醒魂草和忘忧草。“这渠得再挖深些,”沈青霜用铲子拍了拍土,“不然下雨时容易淤。”
师妹蹲在旁边捡石头,把渠边的碎石都拢到一起,堆成小小的石堆。“老郎中说溪水里有灵脉的气,”她捡起块圆石,往渠里一放,“石头这样摆,水流过时会绕着转,能把灵气留在镇上。”
林砚把阿澈刻的小狼牌放在石桌上,刚要帮忙挖坑,就见萧烬从巷口走来,手里举着卷宣纸。“镇魂祠的匾额架子做好了,”他把宣纸往石桌上一铺,上面是大靖工匠画的图样,“陛下说要镶金边,我觉得俗,让他们改成桃木边框——你徒弟不是爱刻东西?让他在边框上刻些花纹。”
“他怕是要刻满铃铛。”林砚看着图样上的匾额轮廓,突然想起阿澈昨晚在木牌边缘刻的铃铛,“不过这样也好,风吹过时能响,像在给兵魂打招呼。”
师妹凑过来看图样,指尖点了点匾额下方的空白:“这里可以刻朵莲花,和林先生砚台背面的一样。”她侧头看向沈青霜,眼里的光很亮,“再刻朵桃花,沈先生上次在愈灵谷捡的莲子,已经在陶罐里发芽了。”
沈青霜的耳尖红了红,低头用铲子铲土:“我去后山看看渠挖得顺不顺,顺便叫他们回来吃早饭。”他走了没几步,又回头补充,“野莓不用摘太多,师妹胃不好,吃酸的容易难受。”
萧烬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用折扇敲了敲林砚的肩膀:“你这朋友,看着冷,心倒细。”他指着石桌上的小狼牌,“比你这当师父的强,至少知道师妹不能多吃酸的。”
林砚没反驳,只是把小狼牌往砚台边挪了挪——听雪砚的铃铛正被晨风吹得轻响,和远处公狼的低呜混在一起,像在应和这个清晨。
临近午时,阿澈终于提着竹篮回来。篮里的野山楂堆得冒了尖,红得发亮,旁边还放着个小布包,里面是摘给师妹的野莓,被小心地铺在山楂叶上,没压坏一颗。“师父你看!”他举着颗最大的山楂,“公狼帮我摘的,它站起来够到了最高的枝!”
狼族少年跟在后面,手里攥着串野葡萄,紫莹莹的,是给虎头少年留的。“阿澈哥刻的小狼牌,被公狼叼走了。”他指着公狼的窝里,“它垫在干草上,谁碰都龇牙。”
林砚刚接过竹篮,就见师妹端着水盆出来:“快洗手,李婶蒸了艾草糕,就等你们回来吃。”她看见布包里的野莓,眼睛亮了亮,却只捏了颗 smallest 的放进嘴里——沈青霜说得对,她胃里确实有点泛酸。
阿澈立刻把野莓往她手里塞:“吃吧吃吧,我问过老郎中了,他说泡在蜂蜜里吃就不酸了。”他说着往厨房跑,“我去拿蜂蜜罐!”
李婶正在灶台前熬果酱,山楂的酸香漫了半条街。“阿澈快来帮忙搅果酱!”她把长柄木勺递给少年,“你力气大,能把籽都压碎。”阿澈接过勺子时,李婶突然摸了摸他的头,“这孩子,出去一趟晒黑了,倒更结实了。”
林砚靠在厨房门口,看着阿澈站在灶台前,踮着脚搅果酱,木勺碰到锅底发出“咕嘟”的轻响。阳光从窗棂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幅暖融融的画。“小心烫。”他走过去,握住少年的手一起搅,“这样转圈搅,才不会糊锅底。”
阿澈的手被林砚裹在掌心,突然笑了:“师父的手比我的大好多,能把我的手全包住。”他想起在山神庙的夜里,也是这样被师父握着,连做噩梦都不怕了。
果酱熬得差不多时,沈青霜带着虎头少年回来了。虎头少年手里捧着个陶罐,里面是刚挖的新土——是给师妹的莲子准备的,“后山的土肥,莲子种进去,下个月就能开花。”他把陶罐往石桌上一放,突然指着果酱锅,“李婶,能给我留半碗吗?我想抹在肉干上吃。”
“你这孩子就知道吃!”李婶笑着用勺子舀了碗果酱,“凉了再吃,小心烫坏舌头。”她转身往灶里添柴时,看见萧烬站在巷口,手里还捏着块没吃完的桃花糕,“萧公子进来坐啊!刚蒸的艾草糕,配果酱吃正好!”
萧烬没拒绝,走进厨房时,正看见阿澈把冷却的果酱装进陶罐,每个罐口都盖着片山楂叶,还用红绳系了个结——和石墙上的红绳是同一条,从窗台绕到灶台,像在给果酱罐系牵挂。“这绳系得丑。”萧烬嘴上吐槽,却从怀里摸出个银环,“用这个吧,比红绳结实,还能当个记号。”
阿澈眼睛一亮,立刻把银环套在罐口:“谢谢萧公子!我刻个小铃铛挂在银环上,这样拿的时候能听见!”他说着就往柴房跑,木刻刀在布包里“叮叮”响。
午后的阳光正好,众人坐在桃树下分果酱罐。师妹的罐里放了最多的野莓,沈青霜趁她不注意,往里面多加了两勺蜂蜜;狼族少年的罐口系着公狼的毛,说是“这样野莓不会坏”;萧烬的罐里被阿澈塞了个小木雕——是只叼着桃花的玄狐,像极了他偶尔露出的温柔样子。
林砚的罐口盖着片醒魂草的叶子,黄花落在果酱里,像撒了把碎金。阿澈蹲在他身边,往他手里塞了块抹了果酱的艾草糕:“师父你尝尝,李婶说这是‘春味’,把山楂的酸、蜂蜜的甜、艾草的香都混在一起了。”
林砚咬了口糕,酸甜里带着草木的清香,像把这个春天都含在了舌尖。他看着石墙上爬满的醒魂草,看着渠里缓缓流淌的溪水,看着身边说笑的众人,突然觉得听雪砚里的“春深”,从来不是砚台里的风景,是这些人聚在一起的烟火气——
阿澈刻木牌时的认真,师妹种莲子时的温柔,沈青霜挖渠时的细心,萧烬嘴上嫌弃却总留下的银环,甚至李婶熬果酱时的念叨,都像醒魂草的根,悄悄扎进了这镇子的土里,也扎进了彼此的心里。
“对了师父,”阿澈突然想起什么,从柴房抱来块桃木,“镇魂祠的匾额边框,我想刻满铃铛,每个铃铛下面都刻个名字——有我们,有兵魂,还有镇上的人。”他用刻刀在木头上划出浅痕,“这样不管是谁,只要看见匾额,就知道自己不是孤单一个。”
林砚摸了摸桃木的纹路,木材的清香里混着果酱的甜。“好啊。”他看着少年眼里的光,像看见这镇子的春天,“刻的时候慢些,把每个人的样子,都刻进铃铛的纹路里。”
夕阳漫过桃树梢时,阿澈已经在桃木上刻好了第一个铃铛。铃铛下面刻着个小小的“砚”字,是他偷偷刻的,像在给师父留个位置。风穿过石墙,醒魂草的花轻轻晃,渠里的溪水映着晚霞,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染成了暖橘色。
萧烬起身告辞时,手里提着那罐果酱,银环上的小铃铛轻轻响。他走到巷口时回头望了眼——林砚正帮阿澈扶着桃木,少年的刻刀在木头上划出轻响;师妹蹲在陶罐边,给刚种下的莲子浇水,沈青霜站在她身后,替她挡着斜照的夕阳;李婶和老郎中坐在石桌旁,分食着剩下的艾草糕,笑声漫过了半条街。
他突然觉得,这镇子的日子,比任何权谋都让人留恋。就像那罐果酱,酸里带甜,香里带暖,藏着最踏实的人间烟火。
夜里,茶馆的油灯还亮着。阿澈趴在石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刻刀,桃木上的“砚”字被他的体温焐得温热。林砚替他盖好薄毯,看见少年的发梢沾着点果酱,像只偷嘴的小兽。
他拿起听雪砚,砚池里的清水映着窗外的桃花,也映着桃木上的铃铛,像把这方天地的春深,都收进了砚底。他知道,往后的日子还很长,或许还会有新的任务,新的风雨,但只要这些人还在,这镇子的烟火还在,每一个明天,都会像这罐果酱一样,酸里带甜,暖得让人安心。
石墙上的醒魂草突然轻轻颤了颤,黄花对着月光的方向微微倾斜,像在说:明天,又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