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铃音漫镇
镇口的桃树结出青果时,阿澈终于刻完了镇魂祠匾额的桃木边框。三十六个小铃铛沿着边框排开,每个铃铛下都刻着个小字——有“砚”“澈”“霜”“灵”,也有“雪”(雪团)“狼”(公狼),甚至还有“李”“张”“老郎”,连萧烬临走前留下的玄狐木雕,都被他刻成“萧”字的纹样,嵌在最角落的铃铛下。
“师父你看!”阿澈举着边框往阳光下跑,铃铛在风里叮铃作响,像串流动的星子,“每个铃铛都能响!我试过了,挂在祠堂门口,风吹过时,半个西域都能听见。”
林砚正坐在石桌旁给听雪砚换清水,砚池里的莲纹被晨光映得透亮。他接过边框时,指尖触到铃铛下的刻痕——“砚”字旁边刻了朵极小的莲,花瓣边缘缠着丝红绳,是阿澈用刻刀一点点凿出来的,像把两人的名字系在了一起。“刻得很用心。”他声音里带着笑意,“等萧烬派人来取时,让他给兵魂带句话,就说我们在镇上挺好。”
阿澈突然红了脸,从怀里掏出块磨得光滑的桃木片:“我还刻了个小的,留着镇口的桃树下。”木片上是缩小版的铃铛阵,最中间的铃铛刻着“镇”字,周围的铃铛绕着它转,像把整个镇子都护在了中间,“这样兵魂要是想家,顺着铃音就能找到路。”
这时师妹提着药篮从巷口走来,篮里装着刚采的薄荷,是给老郎中配药的。“沈先生在后山修渠,说发现了处新的泉眼,能引到醒魂草旁边。”她把薄荷放在石桌上,看见桃木边框时眼睛亮了,“这铃铛刻得真好看,阿澈的手艺快赶上镇上的老木匠了。”
“才没有!”阿澈挠了挠头,却把边框往师妹面前递了递,“师妹你看,这个刻着‘灵’字的铃铛,我特意刻成了莲花形,和你绣的帕子一样。”
师妹指尖碰了碰莲花铃铛,铃铛轻响,像在回应。她突然想起什么,从药篮里拿出个小布包:“这是愈灵谷寄来的莲子,老族人说已经能种了。”布包里的莲子裹着湿润的灵土,顶端冒出点嫩白的芽,“我想种在听雪砚旁边,沾点砚台的灵气。”
林砚把砚台往石桌内侧挪了挪,腾出块阳光最足的地方。“这里好,”他帮师妹把莲子埋进土里,“每天磨墨时能看见,说不定能长得快些。”
阿澈蹲在旁边看,突然指着莲子芽说:“等它长出叶子,我刻个小荷叶垫在花盆下!再刻只小青蛙,趴在叶子上!”他说着往后山跑,“我去告诉沈先生,让他引泉眼时留点水浇莲子!”
红绳从他腰间垂下来,在石板路上拖出道浅痕,像条跟着跑的小尾巴。师妹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对林砚说:“阿澈越来越像你了,连说话的语气都像。上次他教狼族少年刻木牌,说‘要顺着木头的纹路刻,急不得’,和你教他时说的一模一样。”
林砚笑了笑,刚要答话,就见金狐长老叼着个贝壳串跑过来。贝壳串上挂着颗莹白的珠子,是从愈灵谷的溪里捡的,阳光透过珠子照在莲子花盆上,映出个小小的莲花影。“长老说这是灵珠,能让莲子长得更旺。”师妹解下贝壳串,挂在石桌的栏杆上,“它还说,狐族的幼崽学会了用灵泉浇忘忧草,现在每天都蹲在桃树下守着。”
说话间,几只狐崽果然从桃树后探出头,小爪子里捧着片荷叶,荷叶上盛着点灵泉水,正小心翼翼地往忘忧草根部倒。有只最小的狐崽没拿稳,荷叶翻了,灵泉水洒在阿澈刻的桃木片上,水珠顺着铃铛的纹路往下淌,竟在石板上晕出个浅浅的“安”字。
“你看,”林砚指着那个水痕字,“连狐崽都知道,安稳比什么都重要。”
午后,沈青霜带着虎头少年回来,两人裤脚都沾着泥,却抱着个新挖的陶罐——里面是泉眼的水,清澈得能看见底。“这泉水里有灵脉气,”沈青霜把陶罐放在石桌上,泉水晃了晃,映出莲子花盆的影子,“老郎中说用来煮茶最好,能安神。”
虎头少年从怀里掏出块野山楂,是早上摘的,已经晒成了干果:“这是给阿澈哥留的!他说要做山楂干泡水,配果酱喝。”他把山楂干往石桌上一放,突然指着桃木边框,“这铃铛能挂在我家的梨树上吗?我想让我娘也听听。”
“等祠堂的匾额装好了,我给你刻个小的。”阿澈不知什么时候从后山回来,手里攥着把野莓,是给师妹留的,“刻成梨花形的铃铛,挂在梨树上,开花时肯定好看。”
沈青霜看着他把野莓递给师妹,又看着师妹往野莓上撒蜂蜜——上次说过师妹胃不好,阿澈就记着了,每次摘野莓都要带罐蜂蜜。他突然从怀里摸出个布包,里面是块愈灵谷的暖玉,被他磨成了莲花形:“给你,”他把暖玉递给师妹,“老族人说这个能温胃,揣在怀里就行。”
师妹的耳尖瞬间红了,接过暖玉时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背,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却把暖玉紧紧攥在手心,暖得能焐热心跳。
傍晚时,萧烬派来的人终于到了。来的是墨影阁的侍卫,捧着个红木匣子,里面是镶好的匾额主体,“归安”二字已经用金漆写好,就等把桃木边框装上去。“萧少主说,装边框时要让阿澈公子亲手装,”侍卫把匣子递给林砚,“他还说,祠堂门口的石狮子,让狼族少年和虎头少年去刻,说他们力气大,刻出来的狮子有精神。”
狼族少年立刻挺直了背,公狼也对着侍卫低吼一声,像是在说“保证完成”。阿澈则抱着桃木边框不肯撒手,非要等明天天亮再装:“师父说过,重要的事要在太阳出来时做,这样能沾点光。”
李婶提着晚饭过来时,正好听见这话,把一碗桂花羹往阿澈手里塞:“多吃点,明天有力气装边框。”她看着红木匣子里的匾额,突然抹了抹眼角,“没想到有生之年能看见这样的祠堂,那些兵魂总算有个家了。”
老郎中也跟着叹气:“是啊,千年前他们守着我们,现在该我们记着他们了。”他把新配的药膏递给沈青霜,“后山潮湿,你胳膊上的伤别碰水,这药膏是用醒魂草的花做的,比上次的管用。”
暮色漫进镇子时,众人坐在桃树下分食晚饭。阿澈把自己碗里的桂花羹拨了一半给林砚,又把李婶炸的藕盒分给狐崽们,小狐崽叼着藕盒跑到忘忧草旁边,像在和草叶分享。沈青霜帮师妹挑出碗里的花椒,师妹则把暖玉掏出来,放在沈青霜的伤胳膊上:“老族人说这玉能散热,贴着伤口好得快。”
林砚看着这幕,听着石墙上醒魂草的叶子沙沙响,突然觉得这镇子的日子,像碗温吞的桂花羹——没有轰轰烈烈,却在每个细节里藏着暖。他想起刚遇到阿澈时,少年瘦得像根豆芽菜,攥着把钝刻刀蹲在茶馆门口,眼里却有光;想起沈青霜刚来时总冷着脸,剑穗的星火都透着寒气,如今却会记得师妹胃不好,会帮虎头少年修木剑;想起萧烬第一次来镇上时,折扇敲着掌心,满眼戒备,现在却会托人带话,会记得给狼族少年留块刻石。
“师父,”阿澈突然凑过来,桂花羹沾在嘴角,像只偷嘴的小兽,“明天装边框时,你能不能帮我扶着?我怕装歪了。”
“好。”林砚替他擦掉嘴角的糖渍,指尖触到少年温热的皮肤,“装完边框,我们去后山摘野山楂,李婶说要做山楂酱,给祠堂的兵魂也留一罐。”
阿澈立刻点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还要摘野莓!给师妹留最红的!再摘些薄荷,老郎中说泡在泉眼里的水好喝!”
夜风带着桃花的清香漫过来,石板路上的“安”字水痕渐渐干了,却像刻进了石头里,和阿澈刻的桃木片、师妹种的莲子、沈青霜引的泉眼一起,成了这镇子的一部分。
第二天清晨,装匾额的动静惊动了整个镇子。张叔扛着梯子站在祠堂门口,李婶给侍卫们递水,虎头少年和狼族少年蹲在石狮子旁比划,连金狐长老都带着狐崽们来帮忙——灵狐们用尾巴卷着钉子,递到侍卫手里,小爪子踩在木板上,发出“哒哒”的轻响。
阿澈站在梯子上,林砚在下面扶着桃木边框。“往左一点,”林砚抬头看着他,晨光落在少年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楚,“再往左……对,这样铃铛能正好对着太阳。”
阿澈咬着嘴唇把边框按上去,手指被钉子硌出红痕也没吭声。直到最后一颗钉子敲进去,他才松了口气,低头对林砚笑:“师父你看!没歪!”
风穿过祠堂门口,三十六个铃铛同时轻响,声音清越得像泉水叮咚。远处的兵魂似乎听见了,愈灵谷的方向飘来片云,像只无形的手,轻轻抚过匾额上的“归安”二字。
装完匾额,阿澈抱着新刻的小铃铛跑向虎头少年家的梨树。沈青霜和师妹提着泉眼的水去浇莲子,水刚倒进花盆,莲子芽就抽出片新叶,嫩得像块翡翠。林砚站在祠堂门口,看着听雪砚里的清水映出匾额的影子,突然觉得这“归安”二字,不止说给兵魂听,也是说给他们——
他们这些人,曾各有各的漂泊:他带着听雪砚走遍十国,沈青霜背着断剑寻找安宁,师妹在愈灵谷盼着族人平安,阿澈更是连家都记不清。可现在,他们在这镇子扎了根,像醒魂草缠着石墙,像莲子赖着砚台,把彼此的牵挂,都酿成了日子里的甜。
“林先生!”阿澈的声音从梨树下传来,带着雀跃,“铃铛挂上啦!你快来看!”
林砚转身往梨树下走,石板路上的红绳还在,是阿澈昨天拖出来的,被晨光染成了金红色。他知道,这镇口的铃音会一直响下去,响在桃花开时,响在青果熟时,响在每个有人记得、有人牵挂的日子里。
就像听雪砚里的莲会一直开,石桌上的莲子会一直长,他们这些人,会一直在一起,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过成值得记住的模样。风又起了,祠堂的铃铛和梨树的铃铛一起响,漫过镇子,漫过远山,像在说:
这里是家,我们都在。
第41章 铃音漫镇(续)
祠堂的铃铛响到第三日时,阿澈在梨树下的石凳上刻了个小小的棋盘。桃木棋盘的边缘缠着红绳,绳头系着片醒魂草的花瓣,风一吹就跟着铃铛轻晃。“师父,我们来下棋吧!”他举着刚削好的木棋,黑棋是用后山的乌木刻的,白棋则缠着圈银线——是萧烬留下的银环熔了重铸的,“我昨天跟张叔学了新招式,肯定能赢你。”
林砚刚把听雪砚从祠堂取回来,砚台里还盛着祠堂前的晨露,映着远处的匾额影子。“输了可别哭。”他坐在石凳上,指尖刚碰到木棋,就见阿澈突然把白棋往他手里塞,“师父用白棋,白棋好看,像极北的雪。”
少年的指尖蹭过他的手背,带着梨花香——刚帮李婶摘了梨,指尖还沾着果肉的甜。林砚看着他眼里的光,突然想起在极北冰原时,阿澈也是这样,把最暖的狐毛裹在他身上,说“师父怕冷”。
两人下棋时,师妹提着竹篮从梨树下走过,篮里是给沈青霜洗的伤布。“后山的泉眼涌得更旺了,”她笑着说,“沈先生说可以再挖条渠,引到祠堂门口,种些莲花,等花开了,铃铛响的时候,花瓣能跟着飘。”
阿澈立刻抬头:“我去刻莲花灯!等渠挖好了,把灯放在水里,顺着水流到祠堂,像给兵魂送灯!”他说着就要起身,被林砚按住肩膀:“先把棋下完,输了要罚你给莲子浇水三天。”
师妹笑着走远了,发间的灵珠贝壳串轻轻响,和梨树上的铃铛相和。沈青霜正在祠堂旁挖渠,断剑被他当成铲子用,剑穗的星火沾着泥,却亮得格外精神。“这里要挖浅些,”他对旁边的虎头少年说,“莲花根浅,太深了长不好。”
虎头少年的木铲突然碰到块硬东西,挖出来一看,是块半埋在土里的旧玉佩,上面刻着个模糊的“兵”字。“这是当年的士兵掉的吧?”他把玉佩往沈青霜手里塞,“跟阿澈哥那块‘安’字佩像一对。”
沈青霜擦去玉佩上的泥,果然在边缘看见道细小的刻痕——是个铃铛,和阿澈刻的纹样如出一辙。“等阿澈来了让他看看,”他把玉佩放进怀里,“说不定是兵魂特意留给我们的。”
日头偏西时,阿澈果然输了棋,却赖在石凳上不肯走,非要林砚再下一局。“最后一局!”他拽着林砚的袖口,红绳缠上对方的手腕,“输了我就去浇水,还帮师妹摘野莓!”
林砚刚要应,就见狼族少年举着块木板跑过来,木板上刻着只公狼,狼嘴里叼着朵山楂花——是他跟着阿澈学刻的,虽然线条歪歪扭扭,却看得出来很用心。“阿澈哥你看!”他把木板往棋盘上放,“公狼说这是给你的谢礼,谢你教它刻挂件。”
阿澈的眼睛瞬间亮了,早把下棋的事忘在脑后,拉着狼族少年往柴房跑:“我教你刻铃铛!刻好了挂在公狼脖子上,比现在的挂件还响!”
林砚看着两人的背影笑了,刚收起棋盘,就见沈青霜走过来,手里捏着那块“兵”字佩。“你看这个。”他把玉佩放在石桌上,和林砚砚台里的晨露映在一起,“兵魂大概是想告诉我们,他们一直都在。”
林砚指尖碰了碰玉佩上的铃铛刻痕,突然想起阿澈刻的桃木片:“把它挂在祠堂的匾额上吧,和‘归安’二字作伴。”他顿了顿,又说,“再让阿澈刻个木牌,写上‘兵安’,配他那块‘安’字佩,也算圆了老兵的念想。”
沈青霜刚点头,就见师妹提着刚煮好的薄荷茶过来,茶碗里飘着片莲子新叶——是从石桌上的花盆里摘的,嫩得能掐出水。“老郎中说这茶能醒神,”她把茶碗递给两人,“刚去看了莲子,又抽出片新叶,灵珠的光照着,长得可快了。”
茶香混着梨花香漫过来,林砚喝了口茶,薄荷的清凉里带着点甜,像把这镇子的夏天都喝进了心里。他看着祠堂方向飘来的花瓣,听着梨树上的铃铛响,突然觉得所谓的“归安”,从来不是某个人的安稳,是所有人的牵挂都有处可放——
阿澈的刻刀有了传人,师妹的莲子有了新叶,沈青霜的断剑有了新用处,连兵魂的旧玉佩,都找到了能被记住的地方。
夜里,阿澈果然蹲在莲子花盆前浇水,却偷偷把狼族少年刻的公狼木板放在花盆边,像让公狼帮着守着莲子。“快点长呀,”他对着新芽小声说,“等你开花了,我就刻只小青蛙坐在你叶子上,再刻只小狐狸,让雪团也有伴。”
林砚站在茶馆门口看着他,听雪砚里的晨露已经换成了泉眼的水,映着天上的月牙,像把月光都收进了砚底。他知道,这镇子的铃音会一直响下去,响在每个有人等待、有人牵挂的日子里——
就像阿澈刻不完的木牌,会一直带着温度;师妹种不尽的莲子,会一直向着阳光;他们这些人,会一直守着彼此,把每个平凡的瞬间,都过成值得珍藏的永恒。
风又吹过梨树,铃铛响了,红绳晃了,阿澈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师父,明天我们去摘山楂吧!李婶说要做山楂酱,给祠堂的兵魂留最大一罐!”
林砚笑着应了声“好”,转身往屋里走。砚台里的月牙晃了晃,像在说:明天的山楂,一定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