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月光

九月的风裹挟着桂花香掠过市二中的走廊，苏晚握着年级第一的成绩单站在公告栏前，指尖被纸角硌出青白。玻璃映出她身后窃窃私语的同学，像一群扑棱着翅膀的麻雀。

听说她爸妈又在闹离婚？"

"装什么清高啊，上次我看见她在校门口哭......"

书包带突然被拽得生疼，苏晚踉跄着撞进篮球少年怀里。橙色球衣沾着汗渍，陆川单手抱着篮球，喉结滚动

陆川抱歉，我......"

他的目光扫过她手里的成绩单，欲言又止。

放学后的便利店，苏晚盯着微波炉里旋转的饭团，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母亲发来的消息刺痛瞳孔："今晚别回家，你爸带那个女人来了。"她机械地删掉对话框，却在转身时撞上抱着素描本的转学生。

散落的画纸间，一张穿着男装的自画像格外刺眼。林深慌乱去捡，发梢扫过苏晚手背，带着雪松的气息。

林深对、对不起。"

少年声音沙哑，耳尖泛红，苏晚瞥见画纸上扭曲的领带，像是挣扎着要挣脱脖颈的枷锁。

暮色浸透社团招新处，苏晚鬼使神差地停在"校园公益社"摊位前。褪色的横幅下，唐雨柔举着海报蹦跳："加入我们吧！下周要给流浪猫搭猫屋哦！"陆川的篮球滚到她脚边，林深的素描本恰好落在海报上，三双手同时伸向那团混乱。

白炽灯突然闪烁，苏晚抬头，看见玻璃窗外父亲搂着陌生女人走过。她指甲掐进掌心，听见陆川压抑的咳嗽声，瞥见林深迅速合上画本的动作——那些藏在完美成绩、耀眼球衣、沉默寡言背后的裂痕，在这一刻，同时折射出破碎的月光。唐雨柔清脆的笑声刺破凝滞的空气

唐雨柔"这就是传说中的'命中注定入社三连击'吗？"

她弯腰拾起素描本，目光不经意掠过林深耳后淡青色的血管，"同学的画好酷啊！给我们公益社画宣传海报怎么样？"

林深的喉结剧烈颤动，伸手去夺本子时，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褪色的红绳。那是他离开老家前，奶奶硬塞进行李箱的"辟邪物"，此刻却像条灼烧的锁链。他后退半步，撞翻了摊位上的猫粮罐头，金属撞击地面的声响惊飞了窗外的麻雀。

陆川弯腰捡罐头时，突然捂住嘴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珠落在纸箱上，晕开暗红色的花。苏晚看着他发白的指节，想起上周体育课他在跑道上突然晕倒的场景。夕阳穿过他被汗水黏在额角的碎发，在地面投下摇晃的影子。

唐雨柔"你们受伤了？"

唐雨柔的惊呼让所有人僵住。她指着苏晚掌心被指甲掐出的血痕，又看向陆川泛着血丝的嘴唇，最后落在林深慌乱遮掩的手腕。林深的睫毛剧烈颤抖，转身要走，却被苏晚拽住衣角。

我......会搭猫屋

苏晚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便利店微波炉"叮"的提示音突然在记忆里炸响，她想起母亲永远温热的眼泪和父亲冰冷的背影，

苏晚需要人手吗？"

陆川轻笑出声，咳嗽带出细碎的喘息

陆川"我负责搬砖

他把篮球抛向空中，在夕阳里划出金色弧线。林深低头盯着素描本边缘卷起的毛边，那些被橡皮擦破的纸面像他千疮百孔的生活，终于在某个瞬间，被三个陌生人的目光温柔托起。

暮色完全笼罩校园时，破旧的社团教室亮起第一盏灯。苏晚摊开从家里偷带的工程图纸，陆川用校服袖子擦着汗画设计图，林深的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勾勒出戴着猫耳的流浪猫形象。唐雨柔哼着跑调的歌，往每个人手里塞了包饼干。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升起来了，缺了个角，却依然固执地把清辉洒进教室。当苏晚发现陆川偷偷把止咳糖浆藏进书包，当林深悄悄把画里的领带改成蝴蝶结，当唐雨柔在社团申请表写下"家人"两个字时，他们都没意识到，那些破碎的月光，正在某个不经意的角落，开始重新拼凑成新的形状。突然，教室的门"砰"地被撞开。周妍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看热闹的同学。她扫了一眼满桌的图纸和画稿，轻蔑地笑了

周妍我当是什么社团，原来是一群废物聚在一起玩过家家。"

陆川的手顿了顿，指节捏得发白。林深默默合上素描本，把它护在怀里。苏晚站起身，挺直了脊背，这是她在无数个争吵的夜里学会的，用笔直的脊梁掩饰内心的颤抖。

苏晚周同学有什么指教？"

苏晚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周妍走近，高跟鞋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刺耳。她一把抓起林深的画稿，尖笑道

周妍这画的什么东西？男不男女不女的。"

林深猛地扑过去抢画，却被周妍的跟班拦住。

陆川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血沫溅在了刚画好的设计图上。苏晚看到他摇晃的身影，心里一紧。唐雨柔冲过去挡在林深面前，大声说

陆川你们太过分了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时，许老师匆匆赶来。他看了眼混乱的场面，沉声道

许老师周妍，跟我去办公室。"

妍恶狠狠地瞪了林深一眼，画稿被她狠狠摔在地上。

教室里一片狼藉，林深颤抖着捡起画稿，发现上面多了几道被踩过的痕迹。陆川递来纸巾擦拭图纸上的血迹，苏晚默默把撕碎的画稿拼起来。唐雨柔突然说

唐雨柔"我们把这些伤痕都画进海报里吧，就像......就像我们的青春。"

月光透过窗户的裂痕洒进来，照亮了他们年轻而倔强的脸庞。苏晚看着身边的伙伴，突然觉得，也许正是这些破碎的地方，才能让光透进来。这一夜，破旧的社团教室里，四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第一次真正靠近了彼此。林深的指尖抚过画稿上的褶皱，喉咙发紧得说不出话。陆川突然把沾血的设计图推到他面前，哑声道

陆川“用我的图纸打底，你在上面画。”

苏晚从书包掏出透明胶带，将碎纸仔细黏合，唐雨柔则哼着不成调的歌，用彩色马克笔在海报边缘涂画星星。

苏晚其实我爸也不喜欢我画画。”

唐雨柔突然开口，笔尖顿在月亮缺口处，

苏晚，“他说学艺术没出息，但我偏要把海报贴满整个学校

她转头冲林深眨眨眼

苏晚你画的猫超可爱，要是能给它们戴上星星项圈就更好了！”

窗外传来野猫的呜咽，苏晚起身推开锈迹斑斑的窗户。月光倾泻而入，照见墙角蜷缩的三花猫，后腿沾着干涸的血迹。“我们明天就开工搭猫屋。”她握紧拳头，指甲却不再掐进掌心，“用最结实的木板，再装个能挡雨的顶棚。”

陆川咳嗽着扯下校服第二颗纽扣，扔给林深

陆川当猫屋的铃铛

金属纽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林深犹豫片刻，将它系在画中猫的颈间。笔尖游走时，他忽然想起老家祠堂里供奉的神像，那些被香火熏黑的面容，永远带着刻板的微笑。

深夜的教室只剩台灯暖黄的光晕，四人趴在桌上小憩。苏晚迷迷糊糊间，听见陆川压抑的喘息和林深轻轻的翻纸声。她摸到口袋里皱巴巴的便利店小票，突然觉得那些被揉皱的日子，或许真能像这张纸一样，被重新抚平、展开。

晨光刺破云层时，苏晚被唐雨柔的尖叫惊醒。女孩举着手机，屏幕上是校园论坛新帖：《惊！公益社惊现怪胎组合》，配图是昨晚周妍摔画的模糊照片。林深的手指瞬间攥住桌角，陆川的咳嗽声又不受控地响起，而苏晚却缓缓起身，将那张满是裂痕的海报贴在教室最显眼的位置。

唐雨柔该去搬木板了

她回头望向伙伴们，破碎的月光早已被朝阳取代，“让他们看看，我们的猫屋，比任何流言都坚固。水泥地上的木板堆被朝阳镀上金边，陈昊扛着锯子撞开社团教室的门，看见海报上歪歪扭扭的“流浪猫庇护所”字样，挠着后脑勺笑：“

陆川早说要干活啊，我能叫上半个篮球队！”

他身后跟着几个好奇的同学，目光在林深的短发和陆川苍白的脸色间游移。

苏晚将卷尺甩在桌上，金属扣弹起清脆声响

苏晚女生量尺寸，男生锯木板，半小时后开工。

她故意忽略走廊传来的窃窃私语，余光却瞥见林深正用小刀在木板边缘刻星星——和唐雨柔画在海报上的一模一样。

正午的太阳最毒时，陆川突然栽倒在木屑堆里。苏晚冲过去扶住他，掌心触到他后背黏腻的冷汗。少年睫毛颤抖着睁开眼，强撑着要起身

陆川我没事，只是

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烈咳嗽，血沫溅在未完成的猫屋框架上。

林深够了

林深突然夺过他手里的锤子，声音发颤，

林深你坐旁边画设计图，这些体力活......我们来。

唐雨柔默默递上保温杯，陈昊则把篮球衣脱下来垫在石阶上，阳光穿过他宽阔的后背，在陆川脚下投出一片阴影。

当第一座猫屋成型时，晚霞正把天空染成蜂蜜色。戴着纽扣铃铛的三花猫怯生生地钻进新家，林深蹲在旁边，用树枝在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苏晚掏出手机，镜头里陆川靠在陈昊肩头，唐雨柔正踮脚往猫屋顶端插星星形状的木牌。

唐雨柔拍张合影吧！

唐雨柔突然喊。苏晚慌忙转身，却见镜头里林深第一次扬起嘴角，陆川的止咳糖浆瓶子藏在身后，而自己的手指不再紧绷——原来那些藏在月光里的破碎，真的能在阳光下，变成崭新的模样。

夜色再次降临时，校园论坛的热帖悄然更新。新照片里，五只带着星星项圈的猫蜷在温暖的猫屋里，评论区开始有人问

明天还有志愿者名额吗？

苏晚关掉手机，望向窗外。这次的月光不再破碎，它温柔地洒在每一个角落，照亮了少年们共同守护的，那些关于爱与勇气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