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的梅雨季刚过，空气里还带着潮湿的水汽，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解家老宅的书房里投下斑驳的光影。
解雨臣正坐在紫檀木书桌后，小心翼翼地整理着一叠泛黄的纸页。那是他从旧物箱里翻出来的，是二月红当年教他唱《霸王别姬》时，亲手写下的工尺谱，边角已经有些磨损，墨迹却依旧清晰。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纸页上的音符，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时光。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
“这老古董还留着？”
黑瞎子不知什么时候晃了进来，手里拿着个青瓷茶杯，靠在门框上，看着书桌上的工尺谱，语气里带着点好奇。他的视力恢复得很好，已经能清晰地看清那些复杂的符号了。
“嗯，”解雨臣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翻出来看看，有点念想。”
黑瞎子走过来，俯身凑到书桌前，视线落在工尺谱上，又看了解雨臣一眼，忽然笑了：“说起来，当年第一次看你唱虞姬，还是在齐家的堂会上。”
解雨臣愣了一下：“你见过？”
“那会儿你才多大，也就十来岁吧，”黑瞎子回忆着，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点，“穿着小小的戏服，脸上画着妆，站在台上，明明身段还没长开，眼神却倔得很，像只竖起尖刺的小猫。”
他说得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口提起一件寻常往事，解雨臣的心跳却漏了一拍。
原来真的见过。
他一直以为，他们的交集是从九门的事务开始的，却没想到，在更早的时光里，这个人就已经在某个角落，看过年少的自己。
“我那时候在齐家后山‘借’点东西，”黑瞎子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挑眉笑了笑，语气带着点狡黠，“听见戏台那边锣鼓响，就凑过去看了一眼。谁知道一眼就看到个小虞姬，唱得还挺有劲儿。”
解雨臣放下手中的工尺谱，看着黑瞎子。阳光透过他的发梢，在他脸上落下细碎的光斑，墨镜早就被他摘了，露出的眼睛里带着笑意，清晰地映着自己的身影。
“那时候怎么不告诉我？”解雨臣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嗔怪。
“告诉你什么？”黑瞎子弯腰，凑近他，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茶香，“告诉你‘嘿，小虞姬，我看上你家后山的宝贝了’？”
解雨臣被他逗笑了，伸手推了他一把：“不正经。”
黑瞎子顺势直起身，笑着摇摇头，视线重新落回工尺谱上，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点在其中一个音符上：“这个音，你当年总唱不准，老爷子没少敲你板子吧？”
解雨臣的动作一顿，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听得出来？”
“好歹也是听过几场大戏的人，”黑瞎子挑眉，语气里带着点得意，“再说，某人当年跑调的样子，还挺让人印象深刻。”
解雨臣没再反驳，只是拿起工尺谱，轻轻抚平上面的褶皱，眼神柔和了许多。
原来那些他以为孤单走过的旧时光里，并非真的只有自己。有人曾在他不知道的角落，看过他的倔强，听过他的戏文，记着他的样子。
“想听吗？”解雨臣忽然问。
黑瞎子愣了一下：“什么？”
“《霸王别姬》，”解雨臣抬眼看向他，眼底映着阳光，亮得惊人，“我唱给你听。”
黑瞎子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笑着点头：“好啊。”
窗外的阳光正好，书房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解雨臣清了清嗓子，拿起那叠工尺谱，低声唱了起来。
他的声音不如台上那般清亮，带着一丝岁月沉淀后的温润，却字字清晰，带着难以言喻的韵味。唱到“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时，他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像是在打节拍。
黑瞎子就靠在书桌边，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也没有调侃。他的眼神专注而温柔，像是在欣赏世间最动听的旋律。
戏文里的霸王别姬，是英雄末路的悲歌。
但此刻的书房里，只有阳光、茶香，和一段被小心珍藏的旧时光，以及两个相互陪伴的人。
唱到尾声，解雨臣停了下来，抬眼看向黑瞎子，眼底带着一丝笑意。
黑瞎子鼓掌，语气真诚：“解老板唱得好。”
解雨臣放下工尺谱，看着他，忽然说：“以后，只唱给你一个人听。”
黑瞎子的笑容顿住，眼神深深地看着他，然后缓缓点头，声音低沉而认真：“好。”
阳光穿过窗棂，落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是一幅温暖的画。
那些藏在戏文里的旧时光，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惦念，终于在这个平静的午后，找到了最温柔的归宿。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