桅子花

高三最后一个学期，陈言烁每天六点二十准时走进空教室，把窗推开一条缝，让栀子花香先他一步落进习题册里。他习惯坐在倒数第二排，背对门口，耳机里循环同一首钢琴曲，小节——脚步声恰好停在身后。“借支2B铅笔。”是转学生简之衍的声音，带着晨雾的凉意。陈言烁没回头，只把削好的笔往后递，指尖碰到对方掌心，像被早春的风挠了一下。简之衍在他右边坐下，把一张皱巴巴的理综答题卡铺平：“最后一道大题，你的思路能借我吗？”瞥见那道被红笔划烂的题目，是自己上周才在竞赛卷里写过的变种。他没说话，扯过草稿纸开始写步骤，字母和符号像被栀子花滤过，带着淡香。陈言烁就撑着下巴看，睫毛在晨光里投下细碎的影。那天之后，陈言烁成了固定同桌。早读前他会多带一个饭团，牛奶插好吸管再推过来；晚自习后，陈言烁会把他乱糟的草稿纸叠成方正小块，塞进林屿书包侧袋。他们很少交谈，像两台并行的精密仪器，偶尔交换零件就能运转得更顺畅。直到四月模拟考，简之衍的物理卷被扣了二十分，因为最后一步把“g”写成了“9.8”。晚自习他盯着那处红圈简之衍发呆，陈言烁突然抽走他的笔，在草稿纸写：“重力加速度也可以是陈言烁的加速度。”少年字迹锋利，像要划破纸张。简之衍愣了片刻，笑出虎牙，在“g”旁边画了个朝上的小箭头。五月栀子开疯了。陈言烁发现简之衍的书包侧袋开始冒出新的东西：折成心形的满分作文、印着宇宙飞船的贴纸、甚至一小枝用保鲜膜裹着的栀子。某天深夜，他刷完题回宿舍，看见简之衍蹲在走廊尽头的饮水机旁，借着应急灯的光，把什么东西往他杯子里塞。走近了才看清是泡发的干栀子——花瓣舒展，像雪落在玻璃杯底。“助眠。”简之衍被抓包也不慌，反而把杯子往他那边推，“你最近黑眼圈能夹死蚊子。”陈言烁捧着杯子，突然问：“为什么是我？”走廊的声控灯暗了又亮，简之衍的耳尖在昏黄灯光下红得透明：“因为全校只有你的草稿纸，会把‘解’字写得像一朵云。”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陈言烁在考场上流鼻血。简之衍撕下自己的准考证垫在他下巴，血珠晕开成一朵暗红的花。校医室出来后，简之衍把染血的准考证折成纸飞机，从五楼扔下去，风把它卷进栀子花丛。“就当献祭了。”他笑着说，露出那颗虎牙，“反正上面有我俩的名字。”查分那天，陈言烁先查到697，简之衍的界面卡了十分钟才跳出701。电话那端简之衍的呼吸声很重：“陈言烁，北京见。”他想说好，却先听见对方补了一句：“还有……我准考证上的照片，其实拍糊了，根本看不清名字。”九月初，陈言烁在北航新生报到处排队，突然被人从后面勒住脖子。熟悉的栀子香混着汗味钻进鼻腔，简之衍的声音带着笑意：“学长，理综最后一道大题，现在能教我了吗？”陈言烁转身，看见阳光穿过梧桐叶，在简之衍脸上投下斑驳的光斑。那一刻他突然明白，那些藏在草稿纸边缘的云朵、泡在玻璃杯里的栀子、以及准考证上晕开的血痕，都是少年时代最隐秘的告白——它们沉默，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接近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