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铃声像块投入静水的石头，在教学楼里漾开层层叠叠的余响。林颂晚把刚发下来的数学周测卷摊开，红笔圈出的分数像道刺目的伤口，她咬着笔帽往斜后方瞥，陆明洲正低头转着钢笔，草稿纸上已经列好了半页解题步骤。
“第三道大题，”她戳了戳他的后背，声音压得像蚊子哼，“辅助线怎么画？”
陆明洲转过来时，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扫过眼镜片。他指尖在她卷子上点了点，铅笔突然在抛物线顶点处顿出个小三角：“从这里引垂线，把二次函数拆成两个一次函数。”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他忽然停住，“你昨晚又熬夜了？”
林颂晚的睫毛颤了颤。台灯暖黄的光落在她眼下的青黑上，像落了层薄薄的灰。她确实在宿舍楼道的应急灯下刷到凌晨两点，怀里揣着的物理错题本都被体温焐得温热。
“做不完题睡不着。”她小声辩解，却被他伸手揉了揉头发。陆明洲的指腹带着草稿纸的粗糙质感，把她额前的碎发都捋到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给。”他忽然递过来个保温杯，打开时飘出股甜香。蜂蜜柠檬的气息混着窗外的槐花香漫过来，林颂晚捧着杯子喝了两口，才发现杯底沉着片完整的柠檬，是他午休时在食堂特意找阿姨要的。
走廊里的吊扇慢悠悠转着，把粉笔灰的味道搅得四处都是。后排男生在偷偷传纸条，前排女生正对着英语阅读题皱眉，而陆明洲已经把她卷子上的错题都标了红，旁边写着“用均值不等式更快”。他的字迹总是这样，笔锋凌厉却又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漂亮，像他本人一样，明明是年级第一的常驻嘉宾，却总爱在数学课上偷偷画速写。
“陆明洲，”林颂晚盯着他手腕上的电子表，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已经指向九点半，“你说咱们能考去上海吗？”
窗外的月光刚好漫过窗台，落在他摊开的志愿指南上。那本被翻得卷了角的册子上，复旦大学的校名被红笔圈了三道，旁边还写着行小字：“离同济骑车二十分钟”——她上次随口提过，想去同济学建筑。
“你想去哪，”他转着笔抬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我就往哪考。”
林颂晚的耳尖腾地烧起来，慌忙低头去算题，笔尖却在草稿纸上划出道歪歪扭扭的线。等她终于解出那道卡了半小时的物理题，发现旁边多了个小小的简笔画：一只戴着眼镜的兔子，正趴在习题册上啃笔帽，旁边写着“加油”，字迹被她刚才不小心蹭到，晕开了点墨痕。
十点整的预备铃响起来时，管理员阿姨的手电筒光柱已经在走廊尽头晃了晃。陆明洲飞快地把两张写满批注的草稿纸塞进她的文件夹，又从书包里掏出个苹果塞进她手里——是洗干净的，还带着点自来水的凉意。
“明天早自习给你讲立体几何，”他背起书包往出走，校服后领沾着的粉笔灰在灯光下格外显眼，“别再躲楼道里刷题了，会着凉。”
夜风从楼梯口灌进来，吹得槐树叶沙沙作响。林颂晚攥着温热的苹果跟在他身后，看见他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偶尔回头催她快点走，声音里带着点被风吹散的笑意。
走到校门口的岔路时，陆明洲忽然从书包里翻出个东西递给她。是本错题本，封面上贴着张便利贴，上面画着个简易的坐标系，原点处写着“现在”，x轴尽头标着“六月”，而那道斜向上的直线顶端，画着两个挨在一起的小人。
“我把常考的题型都整理了，”他挠了挠头，耳尖有点红，“你看看，说不定……”
“陆明洲。”林颂晚突然打断他。
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能看见他下巴上新冒出来的胡茬。这阵子他总是睡得很晚，连带着黑眼圈都重了些，却还是每天雷打不动地帮她整理错题，在她卡壳时递过写好步骤的草稿纸，甚至记得她不爱吃苹果皮，每次都提前削好。
“我们肯定能考上的。”她抬起头时，眼里的光比路灯还要亮些。
陆明洲愣了愣，忽然笑起来。夜风卷着槐花香扑在两人脸上，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比平时都要轻些：“嗯，肯定能。”
林颂晚回到家时，才发现错题本里夹着张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你解不出题的时候，睫毛会抖得像受惊的鸟。”字迹被夜风洇开了点，却还是能看清末尾那个小小的笑脸。
窗外的月光淌进房间，落在摊开的习题册上。林颂晚咬着苹果翻开错题本，发现每道题旁边都用红笔标着“颂晚易错点”，连她总爱忽略的条件都用波浪线画了出来。
时钟敲过十一点时，她终于解出了最后一道压轴题。笔尖离开纸面的瞬间，远处传来收废品的三轮车铃铛声，叮铃哐啷地撞碎了夜的寂静。林颂晚趴在桌上笑了笑，忽然觉得高三这年的兵荒马乱里，藏着好多比标准答案更珍贵的东西——比如保温杯里的蜂蜜柠檬，比如错题本上的波浪线，比如那个总在她卡壳时递过草稿纸的少年。
她拿起笔，在陆明洲画的坐标系旁边，添了朵小小的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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