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漾的指尖还停留在尹砚辞的衣角上,布料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带着洗过的皂角清香。他看着案板上那些圆滚滚的馄饨,忽然想起初中时那个飘着雪的冬天,尹砚辞也是这样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只不过那时的围裙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面粉,像落了场没化的雪。
“那时候你总说我是小麻烦,”尹漾忽然笑起来,声音里带着点怀念,“说等我长大了,你就能省心了。”
尹砚辞刚好捏完最后一只馄饨,闻言回头看他,眼里的笑意漫到了眉梢。“是省心了,”他伸手,指腹轻轻蹭了蹭尹漾的脸颊,温度比早上退了许多,“但也没那么有意思了。”
尹漾的脸又开始发烫,赶紧抽回手去够旁边的水杯,指尖碰到杯壁才发现是温的。应该是尹砚辞刚才倒好放在这儿的。他小口抿着水,眼角的余光瞥见料理台角落放着个小小的药盒,里面的退烧药还剩最后一板,旁边压着张便签,是尹砚辞的字迹,一笔一划写着“每天三次”。
厨房的窗台上摆着盆薄荷,是尹漾去年夏天买来驱蚊的,如今被晒得懒洋洋地垂着叶子。风从纱窗钻进来,卷着薄荷的凉味掠过鼻尖,尹漾忽然觉得嗓子里的干涩彻底消了,只剩下冰糖雪梨的甜意,从喉咙一直暖到心里。
“馄饨要煮了吗?”他看着那盘码得整整齐齐的元宝,肚子很应景地叫了一声。
尹砚辞已经解了围裙,正往锅里添水。“等唐姨来,她去她儿子那儿了,”他说,“她知道我们包馄饨特意打电话,说要亲手煮汤底。”话音刚落,门铃就响了,尹砚辞扬了扬下巴,“说曹操曹操到。”
“她今天不是休假吗?”
“你生病了她不肯。”尹砚辞催“快去开门。”
尹漾跑去开门,唐姨拎着个保温桶站在门口,看见他就笑:“小漾气色好多了,看来你先生把你照顾得不错。”她侧身进来,把保温桶往厨房送,“我熬了筒骨汤,包馄饨最鲜了。”
进了厨房看见满盘的馄饨,唐姨故意板起脸:“先生你怎么又抢我活儿?”嘴上这么说,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得,省得我动手了,小漾爱吃你包的,说形状好看。”
尹漾在旁边听着,悄悄往尹砚辞身后躲了躲,被他伸手按住。“唐姨您歇着,我来煮就行。”尹砚辞接过保温桶,把骨汤倒进锅里,白花花的汤面上浮着层薄薄的油花,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香气瞬间漫了满室。
唐姨坐在客厅的藤椅上,看着厨房里忙忙碌碌的两个人,忽然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以前还是尹砚辞踩着凳子够橱柜里的碗,现在都能给小漾做饭了。”
尹漾正帮着把馄饨一个个放进锅里,听见这话忍不住笑:“他以前踩凳子还摔过呢,抱着碗蹲在地上哭,说碗没碎就行。”
尹砚辞从锅里捞出个飘起来的馄饨,用勺子敲了敲他的头:“哪有你说的那么惨。”指尖的温度落在额头上,轻轻的,像羽毛拂过。
馄饨煮好的时候,阳光已经斜斜地爬到了餐桌中央。唐姨盛了满满一碗递给尹漾,虾仁和蟹籽的鲜混着骨汤的醇厚,一口下去,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熨平了所有不顺心。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尹砚辞坐在对面,自己碗里的馄饨没动几个,总在留意他的勺子,“小心烫。”
吃完馄饨,唐姨收拾碗筷的时候,忽然说:“我下午得回趟老家,我老公说家里的鸡下了蛋,让我回去拿点给小漾吃。”她看了眼尹漾,“小漾要是再有不舒服,就让你小叔给我打电话。”
尹漾点头的时候,尹砚辞正在给他冲感冒灵,温水搅开褐色的颗粒,甜丝丝的味道漫开来。“唐姨路上慢点。”他把冲好的药递过来,“凉了就不好喝了。”
唐姨走后,客厅里又安静下来。尹砚辞把画架从画室搬到了客厅,就支在阳台边,刚好能晒到太阳。他重新穿上那件沾着松节油味的外套,握着画笔站在画布前,背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
尹漾窝在沙发里,盖着毯子看他画画。颜料在画布上晕开,朦胧的远山渐渐清晰起来,山脚下多了片波光粼粼的海,浪涛拍打着沙滩,连带着空气里都仿佛有了咸湿的气息。
“这是我们要去看的海吗?”他忽然开口。
尹砚辞回头看他,眼里落着碎光:“是。”他抬手,在画布一角添了两个小小的人影,并肩站在沙滩上,“等你好了,我们就站在这里。”
尹漾看着那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小人,忽然觉得眼皮又开始发沉。阳光暖融融地裹着他,耳边是画笔划过画布的沙沙声,像有人在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歌。他往毯子深处缩了缩,临睡前,好像听见尹砚辞走过来,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像羽毛,又像落在心湖上的雪。
再次醒来时,夕阳已经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画架上的海变得更加清晰,连浪花里的光斑都栩栩如生。尹砚辞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着本画册,阳光落在他垂着的眼睫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尹漾没出声,就那么看着他。风从窗户钻进来,掀起画册的页脚,也吹动了他额前那几缕不听话的头发。远处不知谁家的窗户里传来饭菜香,混着香樟树的清苦气,在空气里酿成温柔的味道。
他忽然想起尹砚辞说的那句“画没你重要”,想起初中时那碗放错了糖的馄饨,想起此刻画布上并肩看海的两个人影。原来有些暖意,早就像今天的阳光一样,悄悄漫过了岁月,把两个人的影子,温柔地叠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