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尹漾是被晨光晒醒的。

　　窗帘没拉严，一道金亮的光斜斜切在被子上，他伸手去够手机，指尖先触到片冰凉。

　　客厅传来轻微的响动。他趿着拖鞋走出去，正看见尹砚辞站在阳台，手里捏着支牙刷在刷那枚贝壳。晨光漫过他的肩头，泡沫顺着贝壳的纹路往下淌，像在给昨夜的月光洗尘。

　　“刷它干什么？”尹漾倚着门框笑。

　　尹砚辞头也没回：“上面沾着沙，给它刷干净。”他把贝壳放进晾碗架。

　　早餐是槐花馅的蒸饺。

　　唐姨说凌晨去早市，见有老农挑着筐卖新摘的槐花，想着尹漾小时候总爱吃这个。尹漾咬开蒸饺，清甜的花香混着肉汁漫开来。

　　尹漾小时候有点皮，他爬树摘槐花摔了下来，是尹砚辞背着他跑了三站地去医院，白衬衫上沾着他的血和槐花的黄。

　　“下午带你去个地方。”尹砚辞擦着手说。

　　车子开出市区，渐渐钻进连绵的青山里。尹漾看着窗外掠过的竹林，忽然听见尹砚辞说：“你初中画的那幅《山雨》，被美术馆借去参展了。”他愣了愣，那幅画是他十五岁时在山里写生的，因为下雨被淋得晕了色，他随手揉了丢进垃圾桶，怎么会……

　　“我捡回来熨平了。”尹砚辞目视前方，嘴角却弯了弯，“找装裱师傅补了好久。”

　　美术馆藏在山坳里，白墙灰瓦嵌在竹林里。尹漾站在自己的画前，看着画布上被雨水晕开的淡青色，忽然发现角落有处极淡的修补痕迹，像片被风吹斜的雨丝——那是尹砚辞补的，他认得那笔触，小时候学画时，尹砚辞总这样握着他的手，教他画雨要斜着下笔，才像会动的风。

　　暮色漫上山时，他们坐在美术馆的露台上。远处的山影浸在暮色里，像幅晕开的水墨画。尹漾忽然看见尹砚辞的手腕上，戴着串磨得发亮的木珠——里面有一颗奇形怪状，是他闲得无聊用削铅笔的刀瞎刻的一颗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珠子，边缘还留着歪歪扭扭的刻痕，他早忘了丢在哪儿，原来一直被人戴在手上。

　　“小叔，”尹漾轻声说，“你是不是把我丢的东西，都捡起来了？”

　　尹砚辞转过头，晚霞落在他眼里，像揉碎的金箔。“不是捡，是替你保管”他说，“是知道你总有天会回头找。”

　　下山时，尹漾靠在车窗上打盹。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替他调整了座椅角度，还把自己的西装外套盖在他身上。外套上有淡淡的檀香，混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和他记忆里无数个清晨醒来时，闻到的书房气息一模一样。

　　车刚拐进小区，尹漾就醒了。楼下的樟树在暮色里摇晃。他忽然明白，那些被妥帖收藏的旧物，不是时光的碎片，而是有人用十年如一日的温柔，替他筑起的岸。

　　车停稳时，尹砚辞正想解安全带，却被尹漾拉住了手腕。他看着对方，轻声说：“明天我们去商场吧。”

　　尹砚辞没问原因，眼里盛着笑意：“好啊。”

　　楼道的灯亮起来时，尹漾看见鞋架最上层的旧白鞋旁，多了双新的白球鞋，鞋边干干净净，像等着被踩进新的颜料里。玄关的檀香漫过来，混着厨房里飘出的槐花香，他忽然觉得，原来所谓的家，就是有人在你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地方，替你把日子酿成了酒，藏着，等着，等你回头时，一开封，就醉了整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