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英竹拧开水龙头,冰冷的自来水冲刷着手腕,带走了一丝皮肤上的灼痛,却带不走沈英竹心底那刺骨的寒意。镜子里那张湿漉漉的脸,苍白得像一张白纸,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疲惫。晏无双触碰她手腕时那瞬间爆发的惊悸,此刻仍在四肢百骸里隐隐作痛,比手臂上那片红肿的烫伤更让她难以忍受
她用力抹了把脸,水珠顺着下巴滴落在同样湿透的校服前襟上。不能停留太久。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翻涌的酸涩,将袖子用力拉下,盖住所有狼狈的痕迹。推开隔间门,外面空无一人,只有水龙头滴水的单调声响在空旷的卫生间里回荡,更添几分孤寂。她低着头,像一道无声的暗流,重新汇入走廊稀疏的人影中
回到那个角落的位置,她将脸深深埋进臂弯,冰冷的桌面贴着滚烫的额头,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窗外,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更低了,酝酿着一场迟来的雨。教室里嘈杂的课间喧闹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只有手臂上隐隐的刺痛和心脏沉重的跳动,提醒着她刚刚发生的一切。晏无双探究的眼神、那带着施舍意味的“好意”、还有那该死的“赌约”……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反复扎刺着她紧绷的神经
食堂的混乱平息了,但晏无双的心却像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剧烈地翻滚着,无法平静。她低头看着自己校服袖口上溅到的几点油污,又抬头望向沈英竹消失的方向,空荡荡的食堂门口仿佛还残留着那个单薄、颤抖、充满绝望的背影
刚才那一幕像慢镜头一样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
滚烫油星溅上手臂时,沈英竹瞬间煞白的脸和倒抽的冷气
那捂住手臂、因剧痛而佝偻的身体和剧烈的颤抖也绝不仅仅是被烫一下的反应
最重要的是,当她伸手想查看时,沈英竹甩开她手的力道之大,眼神里的惊恐之深,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是致命的威胁
那眼神……晏无双从未在任何人脸上看到过如此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恐惧。那不是一个被意外烫伤的人会有的反应,更像是一只被逼到绝境、面对致命攻击时的动物本能
“喂,无双,你没事吧?发什么呆?” 林薇薇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刚才那女的反应也太夸张了吧?不就溅到点油吗?搞得跟要杀了她似的。” 张倩撇撇嘴,带着不屑
“就是,装什么可怜……”
“闭嘴!” 晏无双猛地低吼一声,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和一丝……颤抖。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发丝被揉得有些凌乱,“你们懂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是为沈英竹不识好歹的抗拒?还是为朋友冷漠的嘲讽?或者……是为那超出她理解范围的巨大痛苦?
她想起了之前沈英竹在楼道里被她无意触碰到时的惊惧;想起了帮她放书时那触电般的躲避;想起了她总是过分宽大的校服和拉得高高的领口……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食堂的“意外”猛地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让她心惊肉跳、却又不敢深想的答案
“我……我出去透透气!” 晏无双猛地站起来,餐盘里的东西几乎没动,她推开椅子,脚步有些凌乱地冲出了食堂。留下林薇薇和张倩面面相觑,一脸莫名其妙
晏无双没有回教室,她漫无目的地在教学楼的走廊里游荡,心乱如麻。沈英竹那张惊恐惨白的脸不断在她眼前闪现。那个“赌约”……她当初是抱着怎样轻浮的心态应下的?为了一个月的甜品卡?为了证明自己无往不利的魅力?她看着自己修剪得精致圆润的指甲,看着手腕上价值不菲的腕表,第一次感到一种强烈的、近乎羞耻的荒谬感。她那些所谓的“追求”手段,刻意的偶遇、不合时宜的礼物、强行的拼桌。现在想来,是多么的幼稚可笑,甚至…残忍对一个可能背负着她无法想象的沉重枷锁的人?
她烦躁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关节传来清晰的痛感。这痛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不行,她得弄清楚!不是为了赌约,不是为了面子,而是……她无法再无视那个眼神里的绝望。她调转方向,快步走向校医室的方向。她需要一个借口,一个能再次接近沈英竹,并且可能接触到“真相”的借口
下午的课,沈英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手臂上的烫伤在闷热的教室里隐隐作痛,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牵扯着那片敏感的皮肤。更让她如坐针毡的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教室中段那个方向的注视。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玩味和征服欲的打量,而是一种复杂的、探究的目光
晏无双在看她
这认知让沈英竹的脊背绷得更紧,仿佛被无形的芒刺抵住。她将头埋得更低,几乎要贴到桌面上,用厚厚的刘海和课本筑起更高的壁垒。她不想被注视,不想被探究,尤其不想被那个带着“赌约”目的接近她的人,窥见她千疮百孔的世界。那只会让她感到加倍的羞辱和危险
放学的铃声终于响起,如同救命的号角。沈英竹几乎是第一个抓起书包,像逃离瘟疫现场一样,低着头快步冲出教室,汇入放学的人流。她刻意选择了一条更远且人迹相对稀少的巷子回家,只想避开任何可能再次遭遇晏无双的路径
天空终于承受不住铅云的重量,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冰冷的雨。雨点不大,却格外细密冰冷,很快就打湿了她单薄的校服外套和头发。她没有伞,也不想打伞。冰冷的雨水打在裸露的脖颈和手臂上,反而带来一种近乎自虐般的清醒和麻木,暂时压下了手臂烫伤的火辣感
她裹紧湿透的校服,像一只落汤鸡,在昏暗潮湿的巷子里踽踽独行。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模糊了她的视线。离家越近,她的脚步就越发沉重,心脏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着窒息的恐惧。那个散发着馊味、充斥着暴力和绝望的“家”,像一个巨大的、张着黑洞洞巨口的怪兽,在雨幕尽头等待着她
走到筒子楼下,雨水已经将她彻底浇透。她抬头望了一眼自家那扇熟悉的、糊着旧报纸的窗户,里面没有灯光透出,一片死寂。但这死寂并不能让她安心,反而更像暴风雨前的宁静。她深吸一口带着雨腥味的冰冷空气,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步,沉重地踏上那熟悉而令人作呕的楼梯
晏无双在校医室磨蹭了半天,才拿着一小管烫伤膏走出来。她特意挑了一款据说效果很好、刺激性小的进口药膏。走到七班门口时,教室里已经空了大半,那个角落的位置更是空空如也。沈英竹早已不见踪影
“跑得倒快……” 晏无双低声嘟囔了一句,心里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她捏着那管小小的药膏,站在空荡的教室门口,显得有些无措。追去她家?这个念头冒出来,立刻被她自己否决了。太唐突,太冒犯。而且……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沈英竹,该怎么解释自己的举动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药膏,光滑的塑料管身带着凉意。这小小的东西,此刻却显得如此沉重。她最终没有追出去,而是走到沈英竹的座位旁。那张旧课桌表面坑坑洼洼,桌肚里除了几本磨损严重的旧书和笔记,空空荡荡,干净得近乎贫瘠。晏无双犹豫了一下,飞快地将那管烫伤膏塞进了桌肚最深处,用一本书压住一角,确保它不会轻易掉出来,但也并不显眼
做完这一切,她像做贼一样飞快地环顾四周,确认没人看见,才松了一口气,但心底却涌上一股更复杂的情绪。这算什么?迟来的、带着愧疚的补偿?还是试图接近真相的拙劣道具?她自己也不清楚
沈英竹用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颤抖着拧开家门那把锈迹斑斑的锁。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混杂着雨天特有的潮湿霉味扑面而来,比清晨时更加浓烈。客厅里没有开灯,一片昏暗。继父沉重的鼾声从里屋传来,如同闷雷,预示着不祥
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像幽灵一样滑向自己的“领地”——那张旧沙发。湿透的校服黏在身上,冰冷刺骨,但她不敢去换,生怕一点声响就会惊醒沉睡的野兽。她将湿漉漉的书包轻轻放在地上,蜷缩着坐在沙发边缘,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