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春天

纸鹤被投进邮筒时，檐角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了两声。落恒抬头看了看天，云絮被风推得很快，像谁在天上铺开了张空白信纸，正等着写回信似的。

转身往家走时，巷口的风筝老板探出头喊他：“预定的燕子风筝做好了，翅膀上的星星我多加了两颗，说不准能飞得更高些。”落恒笑着应了，脚步轻快地掠过杂货店门口的玻璃柜，里面摆着新到的橘子糖，金黄金黄的，和玻璃罐里的梅子酱一个颜色。

奶奶在院子里翻晒桂花干，竹匾里的花瓣蜷成小小的月牙，阳光一照，像撒了层碎金。“刚给你晾了酸梅汤，”她用蒲扇扇着风，“等晾凉了装在你那个蓝布包里，明天带去学校。”落恒嗯了一声，蹲下来帮着捡掉进去的小桂花枝，指尖沾了点甜香，和信里夹着的半张书签味道一样。

晚自习的草稿纸上，除了物理公式，落恒开始画风筝的骨架。他记得倾城说过，燕子的翅膀要留三分弧度，才能借着风势往上窜。画到第三遍时，忽然想起物理笔记里那个歪鼻子雪人，笔尖顿了顿，在草稿纸角落添了个丑丑的小风筝，旁边写着“比落恒的解题步骤好看点”。

夜里揉肚子时，指尖触到温热的肚皮，忽然想起倾城教他这法子的那天。也是个晚上，他蜷在沙发上喊胃胀，倾城就蹲在旁边，掌心覆着他的肚脐画圈，说“顺时针揉，像给气球放气似的”。当时觉得这人啰嗦，现在倒觉得那三分钟格外短，短到能数清窗外栀子花落下的影子。

第二天清晨，落恒发现窗台上多了个小碟子，里面盛着三两颗橘子糖。奶奶说是早市买的，“尝尝，看比倾城揣的那个甜不”。糖衣在舌尖化开时，酸溜溜的甜漫开来，像那年被抢的冰棍，又像物理笔记里红笔批注的字迹——原来有些味道，真的会跟着日子一起，在心里发成芽。

他把糖纸抚平，夹在给倾城写信的本子里，就在那半张桂花书签旁边。纸页上的褶皱被压得服服帖帖，像在说：别急，等春风吹过河滩，等栀子花开满枝头，等桂花酒坛里的风跑出来，我们有的是时间，把这些日子，一天一天，慢慢讲。

日历又被撕下一张，背面的小桂花被阳光晒得暖暖的。落恒把它放进那个攒着日历的盒子里，听见里面窸窸窣窣的，像藏着一整个春天的脚步声。纸鹤被投进邮筒时，檐角的风铃叮当地响了两声。白落恒踮脚看了看投递口，总觉得那只纸鹤会扑棱着翅膀，带着满纸的絮语飞去找倾城。

回家路上撞见隔壁的阿婆在晒被子，被单上沾着阳光的味道，像极了倾城以前总穿的那件浅蓝衬衫。阿婆挥挥手叫住他：“落恒，倾城那孩子寄来的明信片收到啦，说部队的槐树开花了，香得很呢。”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张还没来得及看的明信片，指尖发烫。原来有些想念是会走捷径的，他在这头数着日子，倾城就在那头把风景折成了信笺。

晚饭时奶奶往他碗里夹了块梅子酱蒸肉，酸甜的汁水浸着五花肉，油光透亮。“倾城最爱这口，”奶奶笑眯眯地说，“我多腌了两罐，等他回来带走。”白落恒扒着饭点头，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倾城捧着热乎的烤红薯来，自己咬了一大口，烫得直哈气，却还是把最甜的那半塞给他。

夜里翻物理笔记时，发现夹在最后一页的桂花书签移了位置，大概是白天整理时碰掉了。他重新夹回去，指尖擦过那半张泛黄的纸片，忽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不是桂花的清冽，倒像是倾城惯用的那支薄荷牙膏味。他对着台灯愣了愣，笑着摇摇头，把笔记往怀里拢了拢。

凌晨被雨声惊醒，窗外的栀子花被打湿了，骨朵垂着水珠，倒像是哭了似的。他披衣下床去关窗，却看见晾在走廊的那件浅蓝衬衫还没收，布料被雨水浸得沉甸甸的。那是倾城留下的，他总说穿着舒服。

白落恒伸手去收，指尖触到潮湿的布料时，忽然想起倾城临走前的清晨，也是这样的雨天。对方背着背包站在屋檐下，说：“等我回来，教你叠纸船。”他当时别过脸没说话，却在倾城转身时，偷偷把自己攒的桂花糖塞进了对方背包侧袋。

雨停时天快亮了，他把衬衫铺平晾在屋里，看着栀子花骨朵上的水珠慢慢滚落。突然想起来，昨天数的时候漏了一朵，藏在最密的枝叶里，小小的，像个藏不住心事的秘密。

现在是二十八朵了。他对着窗玻璃数了又数，忽然觉得246天好像也没那么长。晨光漫进来时，日历上的数字又该撕去一张，而那些藏在纸页背面的小桂花，正和枝头的花苞一起，悄悄酝酿着一个盛大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