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粒打在防风镜上的声音突然变了调。阿野摘下眼镜时,睫毛上结着层细沙,远处的沙丘正在暮色里流动——不是风刮动的那种,而是像被什么东西从底下搅动着,缓慢地翻涌着金红色的浪。
"是响沙湾。"巴图老爹的羊皮袄扫过驼鞍上的铜铃,那只老骆驼突然跪了下来,鼻孔里喷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三天前在黑城遗址遇见这位蒙古老人时,他正用驼骨梳子给骆驼梳毛,说这片沙漠每到冬至前会"唱歌",年轻时候他见过商队跟着沙响找到水源。
阿野的水壶在背包里晃出空荡的声响。他已经两天没喝到正经水了,嘴唇干裂得像风蚀过的岩石。早上看见的海子原是海市蜃楼,那些波光粼粼的湖面其实是盐碱地,反光把他的指南针都骗得乱转。此刻沙粒摩擦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不是簌簌的轻响,而是像无数根琴弦被同时拨动,低低的嗡鸣从脚下一直钻到天灵盖。
老骆驼突然站起来,朝着西北方喷了个响鼻。巴图老爹解开系在驼颈上的红绸带,那上面绣着的狼图腾在暮色里泛着暗光:"它听见水了。"老人的皱纹里嵌着沙粒,笑起来眼角的纹路像沙丘的轮廓,"当年我儿子就是跟着驼铃找回来的,那时候他才你这么大。"
响沙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谁在沙丘背后吹响了骨笛。阿野低头看自己的影子,发现它正随着沙粒的震动微微发颤。巴图老爹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裹着块盐砖,老骆驼立刻伸长脖子去够,嚼动时牙齿磕碰盐块的声音,竟和沙响奇妙地合在了一起。
"看那些梭梭树。"老人突然指向左侧。那些半枯的灌木丛正以肉眼难辨的幅度摇晃,不是顺着风向,而是逆着风往沙丘背后倾斜。阿野想起地理课上学过的"植物指示法",心脏猛地跳起来——植物根系总会朝着水源的方向生长。
深入响沙湾腹地时,沙粒的嗡鸣变成了清晰的吟唱。阿野蹲下来触摸地面,沙子烫得惊人,指腹能感觉到细密的震动,像有什么活物在沙下呼吸。老骆驼突然停下脚步,前蹄不安地刨着沙,巴图老爹却笑了:"别怕,是沙子在跟你说话呢。"
月亮爬上来时,他们在沙丘褶皱里发现了水。不是想象中的湖泊,而是藏在红柳丛下的泉眼,水面上漂着层薄冰,倒映着碎银似的月光。阿野掬起水时,听见沙粒在泉边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欢呼。巴图老爹往泉里撒了把麦粒,说是谢沙神的恩赐。
老骆驼喝水时,驼铃在寂静里叮咚作响。阿野看着巴图老爹用小刀在泉边的石头上刻着什么,凑近了才看清是个歪歪扭扭的骆驼图案,旁边还有几个模糊的小字,像是日期。"每年都来添两刀,"老人用袖口擦着石头,"怕以后走不动了,这些记号能帮别人找着路。"
夜风突然转向,响沙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像谁在远处哼起了古老的歌谣。阿野把水壶灌满时,发现泉底沉着颗驼骨珠子,捡起来对着月亮看,里面竟嵌着丝极细的红绸——和巴图老爹系在驼颈上的那条一模一样。
老骆驼打了个响鼻,催促他们赶路。阿野把珠子揣进贴身的口袋,感觉那点暖意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沙丘在月光下起伏如沉睡的巨兽,而响沙的余韵还在耳畔,像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他们这些行走在沙海里的少年。